清明前两天，邝雪芳的爸爸来电话，说，你奶奶去世三周年，又赶上清明节，你必须回来！
她说，我肯定不能回去！你想，我是消防中队的志愿者，清明节了，要上山，要防火，能脱身吗？
爸爸说，奶奶就你一个孙女，你敢不回来？
爸爸说，我打电话找你们领导。
果然，队长朱佳明对她说，奶奶三周年祭奠，在农村是个大日子。这样，队里准假一天，你回去吧。
她说，正是用人之际，我走了不合适。
队长说，合适。
说罢，队长一笑，倏地走了。
铜台沟村紧挨这个县的银肯沙漠，为荒僻山区。
邝雪芳的爸爸邝书记在村里一呼百应。
邝书记有自己的一套理论，那就是：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我的地盘我做主！
就说清明节上坟不准烧纸的政令吧，平川地区，县城附近的村镇，早已“喧哗归一处静默为一听”，令行禁止了。然而，在铜台沟，却依然我行我素，与上面“藏猫猫”。邝书记振振有词，我们村是老区，不怕打游击。他山外有他们的说法，我们有我们的章程。
这里，年年清明节，甚至重要节日，该烧纸还是烧纸，甚至还要烧纸扎的车马人、楼房、飞机！
邝书记说，烧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做好防火。只要不发生火灾，他能奈我何！
他居然把当年打游击用“消息树”的战术用上了，虽然不是在山头放倒一棵树，不是点狼烟，但派了两个可靠的人隐藏在村口最高处，发现来人，发现警车，就打电话通知。铜台沟是小村，生者集中，亡者的墓地也大多集中在一个山坳，等外面的人发现烟火，赶到这里，早就销声匿迹了。
为此，邝书记挺得意，说，铜台沟是世外桃源。我们这种祭奠方式，才是真正的祭奠，是至孝的一种形式，有利于村子的文明建设！
邝雪芳驱车进了村子。他们一家包括亲戚、村邻近百人也在呼呼啦啦赶往坟茔。这些人抬着纸扎的楼房、轿车、电视机、火树银花，抱着冥币、黄表纸，多数人的表情没有应该有的悲伤和凝重，反而有些喜气洋洋的，仿佛在进行一次演出排练。
邝雪芳将车子戛然停在众人前边，拦住他们说，知道是森林防火戒严期吧？你们要干什么？停下，停下来！
爸爸跑过来说，你要干什么，这可是给你奶奶烧的。奶奶活着的时候，最疼的就是你。
爸爸，你是共产党员，是书记，要移风易俗，树立文明新风，更要有护林防火的意识。
今天是清明节，是你奶奶的大日子，一切都得让道！
不行，我是消防队的志愿者，职责所在，不能听之任之！
你敢！这个家我说了算，这个村子也是我说了算！
你要敢胡来，我就打电话投诉！
你敢！
敢！而且，我还要作证，让你进去蹲几天，深刻反省。
反了，反天了！爸爸气得直跺脚。
这时，邝雪芳接到一个电话。是朱佳明队长。他问她在干什么？她说，队长，你快来吧，我爸爸要烧纸，我要拦不住了。她哽咽着，眼泪欲涌出来。
朱佳明说，我知道你爸爸有“消息树”，我、咱局里领导和你们镇的书记都来了，是从银肯沙漠绕过来的，到村头了。
她对爸爸说，朱队长他们来了，你还敢烧吗？
这时，朱佳明等人走下车来。他说，邝书记，响鼓不用重槌，你是党员，是干部，应该带好头呀。
邝书记毕竟是邝书记，还是有觉悟的。他说，我，我不烧了！可是，我们仅仅准备了纸张，没有菊花呀。
邝雪芳从车上取下一个双肩包，说，爸爸，我准备着呢。她取出一抱白色的菊花，分发给大家。
村民都在看着邝书记，见他家用了菊花，也开车去了县城。
朱队长微笑着对邝雪芳和她爸爸说，我其实是派雪芳回村卧底的。第一，考验、考核她。她前些天通过了公务员考试，这回考核也过了，她将正式成为一名消防战士。第二，如果邝书记胆敢蔑视禁令，我们就抓你的典型，举一反三！
邝书记闻此，竟簌簌流下汗来，说好悬！
下午离村，邝雪芳扭头看到，满山坳白的、黄的菊花，灿烂，灼目，仿佛春天来临。她不禁想起一首诗：春风如贵客，一到便繁华……
(边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