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实力派青年作家孙频转型之作山林系列作品《以鸟兽之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孙频是江苏作协专业作家,近几年来,孙频的创作持续而且稳定,每一篇作品都在扎实的建构中,传递一种掘进的气象。新作《以鸟兽之名》延续了“孙频式”的神秘、冷艳之风,同时,又绽露出一种辽阔和温暖。它证实了孙频小说创作的新探索:一种向内的孤绝和紧张,开始向往拓展为宽容和悲悯。
穿越层层迷雾
一路寻求的,其实是自己
《以鸟兽之名》是一部具有《桃花源记》遗风的作品。“我”从现代化的都市中返回,却在故乡阳关山上一再迷失。曾经装载着盎然生机的木材厂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废弃的江南园林开发项目。园林中,还有坚持不肯退让土地的两兄弟,照旧在园林中播种自己的莜麦。山上的旧村庄跟这个园林一样,人烟稀少,无论是人还是物,都凋敝得像个荒原。故乡面目全非,似乎成了眼前这些仿品后面的真实影子。
穿行在这时间的罅隙里,迷失是唯一的体验。“我”于是开始了一连串的探寻:当初建造园林的田利生是谁,而今又在哪里?游小龙到底知不知道杀人犯的行踪?父亲为何临终交代,要“我”回一趟老家磁窑?老元一屋子的文物器皿,究竟是哪里来的?“我”又将在哪里遇见那个七岁的自己,一切都还能重新开始?我是应当就此隐居在故乡丰茂的山河里,还是下山去到人群中,继续拼一拼那声名显赫的事业?就像《桃花源记》的结尾一样,既往不可追,未来无以期,《以鸟兽之名》也注定是无解的。
带着读者一路探寻的是“我”,一个高考失意的青年,离开家乡到城市闯荡。在城市的生活中,“我”经历过什么,“我”对谁都守口如瓶。既等回到故乡,“我”与父母、旧友的关系,都陷在了生疏的僵局中。像是一个游魂,“我”在阳关山的山林河边漫游,一路上遇到各种奇异的人和事,而这每一件人事的后面都隐着一个巨大的谜团。
伴随着对这些疑惑的探寻,“我”发现,每一个坚持的人,都不过是不愿意丢失自我,都想建立某种尊严罢了。游小龙每天都用严苛的自律和清洁意识要求自己,田利生建园林,是因为难以丢弃自己对故乡的眷恋,老元通过持守着阳关山的文物,重新获得了对自我的尊重和认知,就是整个山民要庇护犯了错的族类,也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苦难分担和保护。
山林中的沧海桑田
是现代病的良药
阳关山是小说《以鸟兽之名》所有人人生的起始点。在为读者介绍这座神秘又古老的山林时,孙频特意引入了时间的概念。阳关山上曾有魏孝文帝的避暑行宫和牧马场,然后又被森林重新覆盖;海拔最高的一个村庄,发现了鱼类的化石,说明这里曾经就是一个渔村;巨大的山体里镶嵌着贝壳类的海洋生物化石,断崖上有清晰的岩层:花岗岩、片麻岩、辉绿岩、角闪岩,一层一层,都是长眠的时间。因此,在山林中行走,沧海桑田就真实地扑面而来。从城市跋涉而来的现代人的焦虑,在这山林的星转斗移中渐渐消散。“天之高,星辰之远,而人事渺茫。”时间在寂静的山林里层层剥落,就像我们背负着的许多个妄念。
山林不仅仅是一个容纳着巨量时间的载体,更是一个具有庇护作用的精神上的神兽。在阳关山古老的方言里,留存着几千年的文明,甚至还夹杂着匈奴人的游牧文化:炒菜锅叫“吊子”,月亮叫“月明”;进化很慢的花豹还出没在阳关山上;松鼠非常耐心地打磨一只松果。人,会在这山林里静下心来,遇见自己。山下世界的变革之风,被山林做了一些抵挡,有些不愿下山的人,依然可以在山上过活,这里还留有一些余地给他们。“我”在城市中做遍了各种行当,银行卡上盘踞着一笔巨款,然而只有回到这山林中,“我”才觉得远离了某种恐惧和凄惶,真正获得了一种舒展和放松。
孙频调用的博物志写作方法,使小说重新承载着一种知识的介绍功能。关于阳关山的草木鸟兽、历史地理、饮食器物等,孙频非常具体而耐心地为读者做了梳理。
花木方面,绿色的油松、侧柏,白色的山梨花、杏花,红色的山杨。鸟兽方面,阳关山上进化很慢的动物花豹既骄傲又孤独,有花豹的地方就没有狼;狼是很讲究科学的,为避免近亲繁殖,会把其他小公狼都赶走;野猪很凶残,一只死去,立刻就会被同类分吃掉。历史方面,万松行秀是金代的高僧,当年在圆明寺当住持;四十里跑马堰曾是皇家牧场,是孝文帝封给儿子伯安僖的封地。器物方面,商代的玉镯多是扁的,汉代才有圆镯;山民喝水的杯子是一只汉代的承露杯,门框上挂着用来看门的是一只亚丑钺。小说中“我”在山林中的移步换景、所见所闻,考验的正是作为作者的孙频,为创作这部小说所做的功课。
迷恋逆行
向着古老蛮荒寂静的地方去寻找
谈及创作这部小说的初衷,孙频说:“这个时代正变得越来越物质化,越来越快速,所有人都在追求更文明的、更物质化的、更快捷的,起码能代表当代文明的一些东西,大家都在追求这个。但是我觉得,就是因为在这样一个社会趋势下,才一定会有人逆行,才一定有人背道而驰选择反方向,向那些古老的、蛮荒的、寂静的地方去寻找、去写作。我这本书选择的就是这样一个方向,我是逆行的,是往回走的。我这么做的原因是,我试图与那些最古老的东西,比如五千年前的村庄,新石器时代留下的那些文物,商周时代的古玉等等,与最古老的时间痕迹发生一些连接,在这个过程中,看能不能找到关于人的新的发现。”
新书受到了众多知名作家与评论家的一致推荐。余华评价说:“孙频是不可估量的,她的想象力不是飘扬的,是生长的,同时她拥有令人赞叹的叙述能力。”李洱谈到,《以鸟兽之名》处理的主题非常复杂,有两个故乡的概念。游小龙这个角色是非常鲜明、丰富,是当代作品里面比较少见的人物形象,他身上有很多讨论的空间,揭示了很多很多问题。比如,游小龙的双胞胎弟弟没法上学,他上学了。这触及了每个中国人生下来身上都有的一种原罪感。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里,中国很贫穷,这种情况下,一个家族往往要供一个孩子上学,这个孩子长大之后必须回报家族、回报家庭,但个体和集体之间是有强烈的冲突的。梁鸿谈到了孙频这几年创作的变化和掘进:“几乎每一篇都会引起很大反响。孙频的创作之路越来越宽阔。《以鸟兽之名》中她在努力把人的历史性建构起来,这是非常好的一个纵横轴,这个轴会带动孙频的小说往下走得更多。孙频的小说元素越来越风俗,已经成为某一个世界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