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影集里珍藏着一张四寸黑白照片,那是一张男女半身订婚照。很明显,女的比男的矮半头,上身穿一件大花棉袄,头戴一块红底儿黑格方围巾,圆圆的脸上露出微笑。男的穿一件绿军褂,头戴一顶绿军帽(没有领章帽徽),帽檐拉下来,把两只耳朵遮挡的严严实实,方方的脸上一双黑亮的大眼睛透着灵气。每当退休的朋友问我:“黑白照片上怎么能看出衣服的颜色?”我总是笑着回答:“那个女的就是我;那个英俊的小伙儿呀,其实是女扮男装!”吃惊、摇头、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接下来,我就会给他们讲述一段有趣而难忘的“爱情”故事。
她叫小霞,比我大两个月,我们都是一九六零年出生的。她家包括奶奶六口人。我家姊妹七个共九口人。我家只有父亲一个人工作,生活非常困难。而她的父母是裁缝,又是双职工,生活条件自然好些。我们两家离得很近,走半分钟就到。初中前,我每年春节的新外罩都是她父母帮着做的。
夏季,我们常在河边跳房子,捉迷藏,而“过家家”则更有意思。一根小木棍儿包上破布条,算是我们的孩子,我只管抱着孩子喂奶,哼着儿歌哄她入睡。而小霞却总是揣着好多钱(小石子儿)一趟趟上街买东西。父母若不喊破嗓子,我们是不会回家的。
冬季,在大河套滑冰,家门口踢毽子,我们更是形影不离。
记得十二岁那年初冬的一个下午,我去找她上学。不料,她家堆满了人。外屋站着街道主任、派出所民警,还有从山西老家赶来的大爷和两个亲戚。里屋则是小霞的父母、弟弟、妹妹。小霞见我来了,连忙用右手背擦了擦哭红了的双眼,扛起书包往外走。路上她告诉我,奶奶失踪了好几天了。她边流泪边气愤地说:“都怨我妈!她总是找奶奶的茬。”放学回来,她也一直闷闷不乐。
第二天是个星期天。一大早,小霞就把我从家里喊出来,并神秘地说要去找奶奶。原来,她想起半个多月前午睡的时候,隐约听到隔壁的白大妈和奶奶窃窃私语:沙石厂有一个老光棍儿,虽然是个麻子脸,但有一间大瓦房,条件不错,好像在五中南面住。
我们是一路小跑来到五中附近的,接着便“奶奶”“奶奶”地叫个不停。不知绕了多少圈,找了多少遍,中午十二点多钟,我们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而又亲切的身影。此时,奶奶正笑眯眯地盘着腿,坐在热乎乎的炕头上。她见我俩找上门来,又惊又喜。忙起身从对面的一个大红柜里,拎出一个黑色人造革提包,小心翼翼地打开拉锁,从里面抓出几块抱着黄金纸的水果糖来,给我俩一人三块,奶奶说这是喜糖。然后就催促我们赶紧回家吃饭,别人大人着急。当我们刚刚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奶奶突然抓住小霞的手,声泪俱下地叮嘱到: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奶奶就回不成了。当我们饿着肚子,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时,早已把奶奶的话抛在脑后,并迫不及待地当了“叛徒”。当天夜里,奶奶就被几个大人“抓”了回来。从此,她便一病不起,仅仅一个多月就去世了。
一连几天,小霞放学后闭门不出,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一天傍晚她来到我家,说有重要的事必须出去讲。我们在河边站了很久,她几次欲言又止。在我们即将分手时,她突然发问:“人为什么偏要结婚?干嘛我们非得和男人结婚?”这个问题太奇怪了,我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从那天起,小霞总会时不时地约我出去,还硬塞给我一些还吃的。尤其那种美味,令我至今难忘。就是先把土豆焖熟,然后剥皮风干。咬一口,酥酥的,甜甜的,回味无穷。
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向我表白道:“我对你有多好,你是知道的,家里给我的那一份吃的,我都偷偷给你了。所以,咱们俩结婚吧,我会对你更好!”“我当然愿意,只怕父母这一关过不去。再说,也没见过女的和女的结婚呀!”我小声回答。小霞不管三七二十一,伸出右小拇指,和我拉起勾来,嘴里还使劲儿重复真:“拉勾上吊,一百年不变!”
那些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因为我俩不知道怎样和家长说。突然有一天,小霞高兴地向我献计:“咱俩先照个相,把婚事订下来,到时候父母反对也没用了”。说干就干,精心打扮!两天之后,我们行动了。照片直接放大到四寸,我得装扮成农村女孩儿害羞的样子,不能大笑,最好不要露出脸上的酒窝……一切都由小霞来安排。取出照片的当晚,我们决定各自回家向父母摊牌!
那是怎样的一个夜晚啊,我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下。当我慢慢吞吞地把事情讲完,拿出照片放在柜子上时,全家人都愣住了。父亲二话没说,拉起我的手直奔小霞家。谁知两家大人见了面,竟然同时笑弯了腰。有个串门的邻居听到这个消息,四处奔走相告。很快,我俩的奇闻迅速传遍了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这么聪明的两个女孩儿,怎么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来!”;“老师也没有给她们讲过这方面的知识吗?;“别笑话孩子了,我入洞房的时候,不也吓个半死吗?”后来,班主任老师也知道了此事,并多次找我俩谈话。一夜之间,我们仿佛长大了,终于知道了男女之间还有那么回事呢!将近五十年了,小霞事业有成,还当上姥姥。但她从未忘记我这个儿时的伙伴和昔日的“未婚妻”。每当我遇到为难时,她总会及时赶过来,并伸出援手。在我心里,她永远是那么善良,那么“英俊”!(郑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