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薄之美

　　□浅水

　　一杯茶，水续着，茶的味道，由浓变淡；茶的口感，由厚变薄。

　　茶薄，是壶中嫩芽翻浮，天地混沌，到逐渐平息安静；一驾马车，奔跑而来，活力四射，而至渐行渐远；一场观戏，繁华落幕，终归曲终人散……

　　如一缕水墨、一山云雾，依依散开，视野变开阔了，世界变得寥远。

　　薄之美，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不仅是茶薄，还有烟薄、树薄、溪薄、绸薄、书薄、酒薄、粥薄、饼薄、晨曦薄……

　　想到乡间厨屋淡淡的炊烟，轻轻袅袅地勾画于天空。烟一薄，说明一锅饭菜快要煮好了，接近尾声，主人撤了粗木柴，不再往灶膛里添柴草。火焰渐渐小了，慢慢熄灭，顺着烟囱跑出的烟也就淡了，到最后只剩下淡淡的几缕，若有若无。烟一薄，就意味着一家人开始围坐吃饭，似乎闻到诱人的饭菜香。在乡下，我喜欢那种用树枝、枯苇、麦草、油菜秆生炉灶，噼啪燃烧所产生的柴火薄烟。大铁锅炒韭菜溢散出来的韭香，在村庄巷陌里飘荡。温软的炊烟，于乡村上空是薄薄的，升腾着平常日子里平静的人间烟火气。

　　早春二月的杨柳，以及春天开始时高高低低的树，淡淡的嫩叶，细细的柔枝，在清风中摇晃，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此时的树，很薄。朴树叶片薄、银杏叶片也薄……朴树、银杏树，以及其他一些树，在春天，都是薄树。这些树，刚开始很薄，雨水、惊蛰、谷雨、立夏……接踵而至，它们随着节气饱吸水气，叶子和花，渐渐舒展，渐渐稠厚，树便变得不再薄，一寸一寸地饱满，一寸一寸地光鲜，直至草木丰润。

　　水流涓细时，溪流很薄。尤其是山溪，好多天不下雨了，水的流量就小，薄到窄窄的、绢绢的、细细的，有些地方，从高处流向低处，山溪看上去如线，真的很薄。薄有薄的好处，它起码是温顺的，水流又凉又清，晨可见一溪烟，还可以见到小石斑鱼在溪水里游来游去。溪一薄，人就可以沿着这条溪，溯流往山里走。那年，我坐在清澈薄溪中的一块大石头上，看见山间的另一种风景。我在想，一条山溪，如果不再薄，它要度过枯水期，也许是等一场雨。一个人暂时遭遇干涸，口渴生烟，只要有足够的耐心，也会迎来生命溪流的丰盈之水。

　　用一根一根蚕丝，经纬编织而成的丝绸面料，真的很薄，如水一样薄。丝绸的优雅在于薄，薄薄的丝绸用手去触摸，指尖光滑清凉。每个人都有一个与丝绸有关的故事，丝绸是江南小桥与天青色。多年前，我在苏州观前街买回一块丝绸手帕，纯白的绸缎上画着一枝墨荷，还写了一行娟秀小字。在这么柔软，这么薄的丝绸上题字作画，不知出自何人之手。从此，让我记住了苏州，记住了丝绸的清凉温润，丝绸的古雅柔薄。

　　我有一本孙梨的《尺泽集》，放在身边数十年，薄薄的200页，觉得其中的世事变故、人情冷暖、宁静沉潜，比许多书都厚。薄书之中有丰富的内容，丰沛的情感，还有让我读后仍然记得的好文章。薄薄的书，翻阅起来感觉轻松，没有压力，这样的阅读令人心情愉悦。虽说读那些连篇累牍的厚厚大书会让人有大收获，但纸页不多的薄书也是一种阅读体验。厚书是大餐，薄书是一款精致菜肴，一种独特风味和风格，所以，在我的手边，常有薄书，除了那本《尺泽集》，《金蔷薇》《漫步遐想录》《山家清供》《吴船录》也是薄书……想起时会翻上几页，忙碌时暂且放下。薄书，虽薄，但内容不薄、情感不薄、感悟和哲思不薄，我喜欢书里的那些智慧文章，在过往的阅读经历中，得感谢这几本薄书。

　　一碗酒薄，度数不高，最适宜两个初识朋友相聚畅叙。这样的酒，可助兴，可怡情，饮得酒的真趣。也可以是两个老朋友之间的对饮，温文尔雅，有诗、书、画的闲情逸致。薄酒之薄，指聚会时的桌椅简陋，环境简单，菜蔬简洁，有君子往来的谦谦之风。一壶清冽薄酒，出现在朋友的饯行宴上，就像“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就像“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酒薄，情义厚。

　　清亮的粥，能够照见人影。这样的粥，是过去清贫生活的一面镜子，也是生活回归到原点的本质。过去米少人多，煮一锅粥得多放水，才能让一家人吃得过来，许多年没有喝过这样的薄粥了，从前的记忆还在。现时的生活，我有时还会煮上一锅粥，用萝卜干、老咸菜做小菜。用来养生又回忆的粥，薄薄的，却是来自人间烟火的慢煮，有久违的醇厚米香。

　　家乡有一种小零食：薄脆，适宜下午茶。这是一款薄薄的小圆饼，不薄不脆，一薄才脆，薄而不碎。薄薄的饼，咬一口脆脆的，咀嚼起来嘎吱有声。如果是一种厚饼，就大失其味了。

　　食物的外皮要薄，这也体现出一种薄之美。吾乡的春卷皮，街头小贩手粘一团面，在空中甩啊甩，慢慢一按，面团拂过烧得滚烫的铜皮锅面，如舌头舔锅，很快一张春卷皮析出。刚捏着锅的春卷皮，此时薄如蝉翼，轻轻拎起，放在面前轻轻一照，看得见街市人影。

　　饼薄与食物的外皮薄，显匠心和精致，也是对饮食手工的不怠慢，对生活充满感恩。

　　夏日凌晨，天蒙蒙亮，晨曦薄如蝉翼，薄如牛乳，已有早起的人，他们是为生活忙碌奔波。初出的光线，借助它看树，看路，看房屋……轮廓渐渐明亮。那日，我坐着窗口，看城市慢慢跟着光亮起来，四周楼群、马路、河流、树木也跟着渐渐明晰……这一切，皆是因为薄。透过这层薄，能够看到你想要看到的东西。天光大亮，霞光万丈，马路上有了鼎沸的人声，晨曦就不再薄了。热腾腾的生活，让即将开始的一天，活泛通透。

　　一些生动的物象，往往从薄开始。如，朝霞、晨雾、云、日出……薄为始，始而秱厚，一切皆变得美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