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买一袋米回家,见包装上写的产地是喜鹊湖镇春草村。
好朴实的名字,不用多想便知道那个镇子辖地范围内有一片湖,湖边柳浪树丛中多喜鹊,那种让人觉得吉祥的鸟,在湖边飞来飞去,搭窝筑巢,叫声叽叽喳喳。春草村当然在湖的旁边,让人会意村庄四周芳草萋萋,一片碧绿。村庄被一大片水和碧树绿草环拱了,炊烟袅袅,鸡犬人声。我抓了一把新碾的米粒,放到鼻翼去嗅,清新宜人的醇香,仿佛闻到一座村庄的气息。
大湖、小镇,村庄、纤草,是画和诗,春草环绕村庄,农舍、土路,都变成绿色的了,绿意盈盈。尤其是春天的草,让人想到生长、蓬勃、悦目、雨水和唐诗。
一袋米,除了标明水稻品种、等级、灌装日期,还会标明产地。米厂加工的米,大多来自附近村落。
吾地河湖水汊纵横,盛产水稻,那些品质优秀的大米,多引江水灌溉,掬一把在手,珠粒晶莹,闪烁自然温润光泽。
乡村天地无垠广阔,有很多地方,我无法抵达,也无缘熟识,米袋上的村庄名字,成了我认识乡村、熟悉村庄的一个便捷渠道,而且肩扛一袋米,就仿佛是把一个村庄扛在肩上。
能够生长出一袋又一袋润白好米的村庄,是幸福的地方。
有一袋米,标注的产地是荷叶塘村。袋子上印着三三两两错落分布的水墨民舍,涟漪轻漾处泊一叶鲈兹小舟。这个传统农耕村落,应该是一处古意盎然的荷风水乡,村前村后,庄头庄尾,炊烟袅袅,渔舟唱晚,似有故人,不曾离开。风调雨顺的村庄,如一阕宋词小令,温婉清丽,水韵空灵。村巷里,老墙青苔,鱼鳞瓦上的凝霜,木门上有风的痕迹。如果借一只鸟的眼睛,于高空俯瞰这个盛产稻米的村庄,又似一幅微缩版的《清明上河图》,旧燕归来,人群熙攘,舟楫相继。
舀米煮饭,不经意间瞥见一个村庄的名字。这袋米生长的那个村庄,或许就在附近,或许在很远的地方,一个村庄出产的米,被装进袋子里运到城里,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点。
与一袋米在厨房相逢,并进一步认识米袋子上的那个村庄。
那个地方我肯定没有去过,只能猜想村庄旁边有大片稻田,明净的水,顺着水渠流进,在接下来的伏天高温中,灌浆生长。到了秋天,村庄一片金黄,连四周、方圆的天地都变亮了。天地高远,稻谷明净,稻子成熟后变得垂首、安详。
米袋子上识得村庄,是一个名字朴素、稻穗饱满、田畴斑斓、民风淳朴、四野寂静的地方。
一袋米,标上村庄的名字,就有了它的籍贯属性,就像一个人,知道来自哪里。
少年时,在父亲上班的粮店,我曾经邂逅一袋米,那是装满粳米的大麻袋,结结实实的,足足有100斤,上面用墨汁写着“新河大队”。这袋米和它袋子上的字,让我识得一个村庄的名字,并且知道了它的方位。若干年后,那个村庄消失了,成了城市的一部分,但我所知道的村庄的名字,却是从一个米袋子上开始。
有些村庄,名字是印在书上、写在诗里的,比如,杜牧笔下的杏花村,苏轼诗中的黄叶村;有些是写在文旅册页上的,比如,徽州的西递、宏村……而有些村庄的名字,却因为某种机缘和物产,被写在包装袋上。
不单单是在米袋子上可以识得一个村名,禽蛋盒、茶叶袋……也可以认识一座村庄。
在一个装有50只土鸡蛋的硬纸盒,发现一个村庄:桃花林。大概是一群土鸡,被散养在桃花盛开的树林里,啄小虫饮露水,在这一片自由土地上快乐生成,仿佛能听得林子里大公鸡们,此起彼伏的嘹亮啼鸣,看到一片树林,随着母鸡生蛋,公鸡打鸣,光线从树隙缝筛落下来,光束乱射,树与树,也渐渐变得明亮清晰。
一包黄山绿茶,产地是石潭村。这个石潭肯定不是柳宗元《小石潭记》中的石潭,但村庄里会有一汪水潭,就是那种水流声声的清激溪流,村庄周边的大山梯田上有着一丛一丛的茶树,春天到了,群山如笑,几个村民背着竹篓,上山采茶……
米袋子上认识的村庄,虽然没有去过,于我是陌生的,有着好奇和向往,更多的是想象。那个村庄还有牛吗?是否依然炊烟袅袅?有没有一汪清澈见底、水草袅娜,可供人们垂钓梦想的金色池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