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辽河， 大地写下的长诗

​西辽河的日出 李富 摄　　

　　□犁夫

　　西辽河是大地写下的一首长诗，千万年流淌不息，在北方勾勒出蜿蜒的韵脚。它从时光深处走来，携着古老的传说与蓬勃的生机，在沟壑与平原间编织着生命的经纬，每一朵浪花都闪烁着历史的光泽，每一道河湾都沉淀着岁月的故事。

　　它的源头藏在群山的褶皱里。老哈河是从光头山跌落的一串翡翠，七老图山脉的云雾为它披上薄纱，松针与蕨类的私语渗入它的血脉，让每一滴水珠都带着森林的呼吸。而西拉木伦河是白岔山捧出的银弦，山岩的棱角打磨出它的清越，泉眼的叮咚是大地最初的歌谣，在草甸上蜿蜒时，连蒲公英的绒毛都沾染上它的温润。两条河流如同久别的知己，在翁牛特旗的旷野上相遇，指尖相扣的刹那，便有了西辽河的初啼——那是一种带着泥土芬芳的融合，是大自然最动人的和弦。

　　汉代的月光曾照着它流淌，那时它叫“潦水”，名字里带着中原的平仄，倒映过戍边将士的铠甲与胡笳的影子。南北朝的风掠过它的河面，“潢水”的称呼便随鲜卑的牧歌流传，《魏书》的竹简上，它的名字与战马的嘶鸣一同风干。契丹人来了，骑着骏马踏过它的浅滩，称它为“袅罗个没里”，像呼唤母亲般温柔。他们在河畔筑起城池，让辽瓷的釉光映着河水的粼粼，让捺钵的猎影掠过它的波心。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枚卵石，被岁月冲刷得温润，沉在河底，成为它记忆的年轮。

　　它的流域是一幅会呼吸的画卷。春日里，柳丝蘸着河水写下嫩绿的诗行，小草从河岸的泥土里探出羞怯的脸庞，蒲公英的伞盏乘着微风掠过水面，惊醒了沉睡的鱼群。夏日的阳光在河面碎成金箔，芦苇在湿地里沙沙私语，水鸟的倒影划过明镜般的河面，野花在堤岸上铺开七彩的地毯，连雨滴落的声音都带着青草的芬芳。秋风起时，它染上金黄的妆容，高粱红着脸向它颔首，玉米垂下饱满的须穗，候鸟的翅膀掠过水面，在它的额头留下淡淡的划痕。冬日的冰雪为它盖上素锦，河底的细流仍在冰层下私语，雪花落在芦苇的枯枝上，像撒了一把碎钻，寂静中藏着春的期待。

　　它的支流是延伸的手臂，温柔地拥抱着两岸。教来河从骆驼山的褶皱里流出，带着阜新的风沙与牧草的气息，在通辽平原上与它相认，每一道涟漪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乌尔吉木伦河从巴彦罕山的怀抱里挣脱，携着巴林草原的晨露与暮色，在阿鲁科尔沁的旷野上投奔它的怀抱，水流交汇时的絮语，是大地最温情的告白。这些支流是它的血脉，让它的身躯始终奔腾着活力，在支流汇聚处，湿地如翡翠般镶嵌，成为候鸟的驿站。春日里，丹顶鹤的红冠点染碧水；秋日里，天鹅的白羽掠过芦苇，每一次停留都是自然的馈赠。

　　它的水流是时光的平仄，随季节变换着节奏。夏日的暴雨让它激情澎湃，浊浪翻滚如万马奔腾，携着泥土的气息奔向远方，那是生命的狂欢；冬日的寂静让它轻吟低唱，细流在冰层下谱写无声的乐章，等待着春风来揭开冰封的诗行。它的河水曾带着泥沙，那是岁月的沉淀，也是大地的馈赠，如今在植被的守护下，泥沙渐少，水质如琥珀般清透，倒映着蓝天白云，也倒映着人们对它的眷恋。

　　红山水库是它胸前的明珠，在老哈河的干流上，用坚实的臂膀挽住时光的流淌。它蓄起一湖碧水，让旱魃不再肆虐，让良田得以滋养，发电的轰鸣是现代与古老的和鸣。灌区的渠道如毛细血管般延伸，将它的乳汁送入每一寸土地，玉米拔节的声音、麦穗灌浆的声音，都是对它的赞歌。人们在河畔筑起家园，用它的水酿酒，用它的泥沙制陶，它的故事融入每一个晨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

　　它的两岸是生命的秘境。湿地里，芦苇荡是水鸟的迷宫，香蒲的穗子在风中摇曳，像是在诉说着宁静的秘密。丹顶鹤单脚立在浅滩，凝视着水中的云影；天鹅结伴划过水面，留下优雅的弧线；狐狸在岸边的灌木里穿梭，野兔的足迹印在沙滩上。每一种生物都是它的孩子，在它的怀抱里繁衍生息。它调节着气候，让风沙不再肆虐，让雨水懂得节制，用绿色的屏障守护着这片土地，成为万物共生的乐园。

　　契丹人的文明在它的河畔生根发芽。辽上京的残垣在夕阳下低语，青砖上的纹路里藏着千年前的脚步。辽中京的遗址上，夯土的城墙仍在风中矗立，仿佛还能听见市集的喧嚣。民间传说在河畔流传——有人说它的源头住着守护的精灵，有人说勇士曾在河畔饮马，故事在老人的烟斗里明灭，在孩童的歌谣里传承。这里的音乐带着草原的辽阔，舞蹈踩着河水的节拍，绘画将它的风姿凝固在绢帛上，成为永不褪色的记忆。

　　如今的它，仍在流淌，但也需要我们的守护。曾几何时，过度的索取让它的身躯变得消瘦，污染让它的面容蒙上尘埃。但人们已觉醒，像守护母亲般守护着它，植树造林让荒山重披绿衣，污水处理让河水重焕新颜，生态修复让湿地重现生机。每一次弯腰捡拾垃圾，每一次节约用水，都是对它的告白。因为我们知道，它不仅是一条河，更是文明的脐带，是千万年时光留给我们的礼物。

　　我夜不能寐，写下一首《西辽河》：

　　你是大地割开的一道血管

　　在北方的胸膛昼夜流淌着平仄

　　老哈河从光头山跌落

　　碎成七老图山脉的琥珀

　　西拉木伦河衔着白岔山的星子

　　把泉眼的私语酿成银箔

　　翁牛特旗的风系紧两条水的袖口

　　千万个涟漪便开始传唱古老的合辙

　　汉代的月光曾在河面磨剑

　　“潦水”二字沉进士兵铠甲的皱褶

　　鲜卑的牧鞭甩落南北朝的霜

　　你在《魏书》里涨成一片苍青的河

　　契丹人饮马时溅起的水花

　　在陶罐上烧出独特的纹络

　　辽上京的砖缝里渗出你的呼吸

　　每粒沙子都藏着王朝兴衰的传说

　　春日的柳丝是你垂落的琴弦

　　小草从泥里偷啄你指尖的温热

　　蒲公英撑开伞柄划过水面

　　惊醒鱼群衔住的半阕清歌

　　夏日芦苇在湿地织绿缎子

　　水鸟的倒影碾过你瞳孔的波

　　雨点在河面敲出密集的韵脚

　　野花把七彩诗行铺向堤坡

　　教来河带着骆驼山的沙砾

　　在通辽平原与你交换掌纹的温热

　　乌尔吉木伦河揣着草原的晨露

　　投奔时撞碎满天星子的沉默

　　支流交汇处的湿地是翡翠纽扣

　　扣住南北迁徙的翅膀歇歇脚窝

　　丹顶鹤红冠点染你的鬓角

　　天鹅羽衣拂过你泛黄的秋波

　　红山水库是你胸前的银锁

　　锁住旱魃与丰收的古老契约

　　灌区渠道爬满你手背的青筋

　　把乳汁送进每寸焦渴的阡陌

　　你曾带着泥沙书写粗犷诗行

　　如今植被为你擦净岁月的浑浊

　　冰层下的细流仍在背诵春的密码

　　等东风来解开所有冻结的色泽

　　你是流动的契丹文字碑

　　是四季在河床押韵的长歌

　　当夕阳把河水染成琥珀色

　　所有浪花都在重复同一个音节——

　　这被千万次呼唤的乳名里

　　藏着我们与你共生的烟火

　　你看那归鸟正衔走最后一缕暮色

　　而你的涛声，永远在我们血管里颠簸

　　站在河畔，看夕阳将河水染成琥珀色，听水流与卵石的私语，便懂得西辽河是大地最深情的诗行。它流淌在历史的长河里，也流淌在每个人的血脉中，每一朵浪花都是一个故事，每一道河湾都是一声呼唤——呼唤我们守护这份古老的温柔，让它的水流永远清澈，让它的传说永远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