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辽三彩源于唐三彩,主要釉色为黄、绿、白相间,出现在辽代晚期,是辽代陶瓷器中最华丽的篇章,也是我国陶瓷艺术宝库中的瑰宝。
在通辽市文博院“中国古代史(上)”展厅,陈列着国家一级文物——辽三彩摩羯壶,出土于通辽市科尔沁左翼中旗宝康乡核心窝村。该壶陶胎,施黄、绿、白三彩釉,色彩鲜艳浓厚,造型为龙首鱼身,卧于仰莲座上,呈“U”字形昂首翘尾,鱼脊有双翼,口含宝珠,通体浮雕鱼鳞,线条流畅,为辽三彩之精品。
“三彩”一词较早见于清末陈浏在署名寂园叟的《陶雅》一书中“西人以康熙黄、茄、绿三色之瓷品为素三彩”。古人称红色为荤色,红色之外的颜色则称为素色,茄色则指紫色。民国时期,河南洛阳北邙山一带的唐代墓葬出土了一种多彩的釉陶器物,以黄、绿、白釉色为主,时人援引前述“素三彩”概念而称之为“唐三彩”,这是我国较早出现的三彩器。
三彩器属于二次烧成的金属釉低温彩陶。制作程序依次为采矿、粉碎、淘洗、制胎、成型、装饰花纹、晾坯、施化妆土、入窑高温烧成素胎,尔后施釉,再次入窑,经低温焙烧而成。釉在焙烧时粘度小,流动性大,在烧制过程中进入胎体釉层的气泡容易排除,留在釉中的气泡少,所以有透明感。白釉和黄釉为铁离子着色,绿釉为铜离子着色。
通辽市文博院工作人员姜子强介绍,辽三彩烧成工艺原理与唐三彩相似,特点是有独到的装饰。大体说来,其装饰技法可分为胎装饰和釉装饰两种。胎装饰的主要技法包括剔刻、模印、贴塑等,从制作工序的角度讲,胎装饰一般都是在施釉前进行。釉装饰是利用釉色效果起到装饰的作用,以不同颜色类型的油料涂施,达到掩盖胎体本色,美化器物的装饰目的。早在3000多年前的商代,我们的祖先就会用岩石和泥巴制成釉装饰陶瓷。辽三彩常见的施釉方法多为釉装饰。
辽代三彩器物大多以生活实用器为主,器型主要有方碟、圆碟、海棠花式长盘、高座盘、套盒、砚台、注壶等,辽三彩摩羯壶便是注壶。辽三彩烧制的动物形象器物如鸟兽、龙凤、兔子、鱼、骆驼等,不仅反映了辽代社会生活和风俗,也体现了辽代陶瓷艺术的特点和风格,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
摩羯是“舶来”品,形象源于印度神话中一种长鼻利齿的鱼形动物,寓意为河水之精、生命之本,有吞噬一切烦恼的法力。摩羯的形象来源于鲸、象、鱼、鳄等动物,随着佛教传入中国,融合了本土“鱼化龙”的美好祝愿,流行于唐代以后的各种器物上。北方契丹人深受唐文化影响,对摩羯造型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在传承的过程中进行了创新,使之成为契丹人生活中经常使用的器物造型或装饰纹样。
姜子强说,“摩羯”这个概念传入中国不晚于三国时期,吴地康居国僧人康僧会译《弥兰经》时说:“海有神鱼,其名摩羯,触败其船,众皆丧身,弥兰骑板,仅而获免。”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中有“是摩伽罗鱼王开口,一是实日,两日是鱼眼,白山是鱼齿,水流奔趣,是入其口”的记载。
印度和中亚的摩羯形象没有翅膀,唐代摩羯身形饱满,将印度摩羯昂首卷尾的静立姿态变为鱼跃飞腾状,后期又添加了展开的翅膀,彰显出刚劲而富有活力的时代风貌,辽代和宋代文物中的摩羯形象也是如此。
隋唐时期,石刻、金银器、陶瓷中均有摩羯装饰,多为嘴大张、长鼻卷起,有的有角,有的口含宝珠,鱼身,有双翼,这时多为单个装饰,少数成对出现。至宋代,越窑和耀州窑的瓷器底部装饰很多,成对摩羯已经增加,水波摩羯较多,形象越来越接近龙首鱼身。
辽代是摩羯装饰发展的繁荣阶段,大量的金银质、玉制、琥珀、瓷质等摩羯器型出现,这与辽代继承唐代文化关系密切。西夏和金代,摩羯装饰多用于美化屋脊,金代还在铜镜上出现摩羯纹,元代以后,摩羯纹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
辽三彩摩羯壶不仅展现出辽代陶瓷工匠的创新精神与卓越技艺,也让我们看到了唐朝的流风遗韵,体现出中原文化对契丹人生活的影响。(草原云·内蒙古新闻网记者 高玉璞 通讯员 姜子强)
【自白】
绿釉黄斑有唐韵
我是一条被釉色凝固的鱼龙,距今1000多年前的一天,当我第二次从熄灭的窑火里悠悠睁眼时,身上的鳞片就保持着一直游动的姿态。在人们的“啧啧”赞叹声中,我使劲回忆,终于厘清了事情原委。
那天,工匠经过分体模压、镶接组拼为我塑型后,未等他擦干净手上的泥巴,我已能用鳃呼吸。
工匠小心翼翼地把一颗珠子放在我的双唇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看天气最近没雨,晾几天就能入窑了。”接着,我被放到毡房外,在习习清风中听了几天雁鸣,便被送进窑炉,业内人称为“素烧”。
经历风雨方能见彩虹,窑炉里的高温不仅让我体质坚硬,而且皮肤有了淡淡的粉红色。
工匠又给我敷上化妆土,为我“量体裁衣”地罩了色釉,还在里面加入了能改变它们颜色的金属氧化物,好像安慰我似地说:“再在窑里烧一次,这身漂亮衣服就永远是你的了。”我又被送入窑火中。
这次的窑火温度没有第一次那么热,我感觉到身上的衣服像缓缓流动的辽河水波,釉彩在流动间逐渐呈现出鲜艳浓厚的黄、绿、白色彩。由于我的胎体已经经过一次烧烤,所以这次在窑火中基本没有气泡进入釉层,这样我的衣服便显得洁净纯透。对了,我还要自豪地告诉你们,在我的衣服,也就是釉料中,配入天然硼砂,是辽三彩在全世界的首创!
我在窑火中像烤蛋糕一样被烘焙着,感觉身体越来越硬朗,越来越充满力量。一阵清凉扑面,我看到敞开的窑门,看到匠人的脸像绽放的菊花。
在人们的品头论足声中,我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只艳丽的摩羯形三彩壶,通长29.6厘米,通宽13.4厘米,通高22厘米,足径11.5厘米。龙首鱼身的我卧在仰莲座上,口含宝珠,嘴的中空处是流,注水口“藏”在龙角后,脊有双翼,翼与尾之间用梁连成执柄。昂首展翅翘尾的我,仿佛随时就能一飞冲天。
通过人们的聊天我还得知,我的造型是匠人在承袭中原文化“鱼化龙”的基础上塑造的,烧制我的技艺也建立在唐三彩的基础上,所以我身上既有我们这个时代的风格,也有唐风的遗韵。(草原云·内蒙古新闻网记者 高玉璞)
【观点】
文明互鉴共芳菲
□孟祥昆
辽三彩摩羯壶作为辽代陶瓷艺术中的精品,无论从造型特点、制作工艺或历史价值与艺术价值,都反映出这一时期高超的陶瓷器制作水平。
从造型设计看,辽三彩摩羯壶展现出匠人独特的想象力与创造力。龙首鱼身的摩羯造型,体现了当时多元文化融合的特色。摩羯昂首摆尾,动感十足,生动的姿态赋予了器物蓬勃的生命力。脊生双翼,不仅增添了神秘奇幻的色彩,也使其身上龙的特点更为突出,寓意摩羯能够像龙一样一飞冲天。口含宝珠,为整个器型增添了祥瑞之气。
辽三彩摩羯壶的精湛工艺更是令人赞叹。通体浮雕鱼鳞,每一片鳞都雕刻得细腻逼真,仿佛能感受到鱼儿在水中游动时鳞片的闪烁。莲花代表纯洁与神圣,将摩羯壶放在仰莲圆座上,不仅增加了器物的稳定性,也体现了中原文化对其艺术创作的深刻影响。
辽三彩独特的烧制工艺在这件器物上也得到了充分展现,色彩鲜艳,光泽温润,历经千年岁月洗礼,依然光彩夺目。
从历史价值角度而言,辽三彩摩羯壶是辽代社会文化的一个缩影,它见证了辽代与周边地区的文化交流。以游牧为主的契丹人最初不使用陶器,受中原文化影响后,开始使用陶器和建造瓷窑,并形成独具风格的陶瓷文化。
辽三彩摩羯壶是一件历史与艺术价值兼具的稀世珍宝。它凝聚着辽代工匠的心血与智慧,承载着辽代的历史与文化,为研究辽代的审美观念、工艺技术以及对外文化交流提供了珍贵的实物资料。今天,当我们凝视这件精美器物时,仿佛穿越时空,感受到那个时代的魅力与风采。它的存在不仅是对过去的铭记,更是激励我们珍视和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精神源泉。(作者系通辽市文博院院长、研究馆员)
【史话】
独树一帜辽三彩
关于摩羯的故事,要从恒河之畔的古老传说讲起。在印度神话里,摩羯是水神的坐骑,集象鼻、鳄鱼齿、鱼身于一体,象征着河流的力量与生命的孕育。这个充满原始张力的神兽,随着佛教东传的脚步,在三国时期经西域进入中国。吴地僧人康僧会翻译《弥兰经》时,首次将其音译为“摩羯”,从此,这个带着异域风情的名字,在中原大地生根发芽。
唐代的工匠们最先接纳了这个外来者,却不愿完全复制它的狞厉:洛阳龙门石窟的浮雕上,摩羯甩动鱼尾,口中衔着象征吉祥的宝珠,鱼身覆盖的不再是印度式的几何纹,而是中国化的鱼鳞片,透出 “鱼跃龙门” 的意韵。此时的摩羯,已悄然披上了中原文化的外衣。
当契丹人在辽河之畔建立辽国,善于吸收的契丹人又赋予了摩羯新的生命。他们摒弃了印度摩羯的复杂造型,取龙首象征权威,借鱼身寓意富足,添双翼暗合“腾云驾雾”的游牧想象,最终定格为 “龙首鱼身” 的经典范式。
辽代工匠的智慧更体现在对唐三彩技艺的突破性创新,他们沿用二次烧成法,在釉料中加入天然硼砂,使黄、绿、白三色釉更加通透艳丽,这种技术革新比欧洲早了5个世纪。因辽三彩继承了唐三彩的传统技法,故史学界、考古界称之为“辽三彩”。
辽三彩和唐三彩有明显的区别:胎土不同,唐三彩中有蓝色,辽三彩中没有;注重实用性,唐三彩多为明器,辽三彩则多以日常生活用具为主。辽三彩上承唐三彩,下启金元三彩,是辽瓷文化中极具代表性的品类,其精湛、精良的纹饰,在中国陶瓷史上占有重要席位。
当唐三彩在草原窑火中重生,中华文明便如这釉色斑斓的摩羯壶,在吸纳百川中永葆青春。这或许就是历史赐予我们最珍贵的启示:文明因交流而多彩,因互鉴而丰饶。(雷焕 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