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水长

​杨家川峡谷一线天 贺广生 摄

　　□孙虎原

　　呼和浩特市清水河县有条由东向西的旱河叫“杨家川”，发源于山西省平鲁地区，是该县流域面积最广、流经路线最长的季节河。杨家川弯弯绕绕行进于浅山丘陵区，河床宽展，只在出口有段峡谷，像个葫芦嘴，嘴口便是著名的老牛湾。杨家川经老牛湾汇入黄河，境内全长105公里。

　　杨家川的名字颇有几分来历，相传，北宋“三关元帅”杨六郎曾镇守雁门关、宁武关和偏头关。其中从偏头关出红门口北上，翻过双台山和大路梁便是一马平川。杨家将在此排过兵布过阵打过仗，于是，后人就把这道川叫作杨家川。

　　杨家川西行至现在的老牛湾镇北古梁村，由于南北山峦相逼，河道收窄，出现了石河床。每当暑季暴雨过后，洪流奔涌，浩浩汤汤，蔚为壮观。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千奇百怪的景观。水流毫无遮拦地在青石上一往无前，突然间出现了20多米高的断崖，洪水猛兽前呼后拥倾泻而下，巨大的落差制造出拔树撼山的声响，相闻数十里。

　　水滴石穿，道出其以柔克刚的持久与耐力。年复一年的水流从四五层楼房的高度悬空泻落，在崖底凿出一个10米深潭，当地老乡叫它“大圪洞”。奇怪的是，雨季时洪流泥石俱下，但洪水过后的第二天，大圪洞仍是蓝汪汪的清澈。骄阳似火的大旱之际，别处的泉水都“瞎”了，大圪洞依然有水。原来，大圪洞底部有一孔特别旺盛的泉眼，因此，这一泓深潭除了大圪洞这个名字外，还有“蓝眼泉”“水门洞”等称谓。

　　在遥远的年代，方圆几十里村村寨寨的老百姓，都是来大圪洞取水。这里的水，酷暑凉爽甘洌，严冬温润柔和。

　　如此一泓清泉，岂能没有故事?

　　传说每年端午节清晨，凡是走红运的人，静静地趴在大圪洞边缘窥探，可以看见幽深的潭底似有宫殿，殿里殿外宝物遍布。其中一匹金马驹甩开鬃尾驰来奔去，不时昂首长嘶。攫取大圪洞里的宝物，成了不少贪婪者的欲望。起初，人们在长绳的一头系上铁钩打捞，费尽心机一无所获。有些颇有几分水性的人脱光衣服纵身跳进去，有的人凫到水面中央小心翼翼地潜入……不管哪种方式，不但没有寻着宝贝，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大家议论：一定是被金马驹吃了。

　　那一年，来了一老一少两个走江湖的人，老的是师傅，小的是徒弟，自称无所不能。他们径直来到大圪洞前，师傅交给徒弟一副铁笼头，安顿说：“你站在岸边接应，防止金马驹逃脱，只要看见我伸出手来，赶紧把笼头递到我手里。”师傅言罢手持法器潜入潭中。过了好一会儿，但见水面翻滚，一阵疾于一阵。忽然，一只像老鹰翅膀一样的东西露出水面，剧烈地抖动着。徒弟见状吓坏了，丢了铁笼头扭头就跑……据说，师傅经过打斗已经扭住了金马驹，那个像老鹰翅膀一样的东西，正是师傅的一只手。只因徒弟道行不深，识不得本相而临阵逃脱，葬送了师傅的性命。

　　2005年暑假前夕，我和同事到单台子乡中学例行公事。茶余饭后，老师们讲了很多关于大圪洞的传说。一位老师的父亲跑过河路，颇晓掌故，他说：“一位老羊倌，拿着准备拴口袋的二斤毛绳绳，拴块石头让其下沉到大圪洞水底，没想到毛绳绳放完了，石头还没沉底，大圪洞就是个无底洞。”这个故事在老牛湾一带广为流传，而且很多人深信不疑。

　　一天下午放学后，我们一行六人骑了三辆摩托车，带着碗口大两个工程线疙瘩和皮尺，风风火火来到大圪洞。虽是一年中最炎热的季节，可顿觉从头到脚冷飕飕的。

　　一位同事找了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拴在工程线的一端，选好所站位置把石头抛向潭水最蓝的地方，肯定也是最深的地方，然后迅速放开线绳。大家屏息凝视，只见他放啊放……手中的线绳再没有下坠的迹象，他高喊：“沉底啦！”大家生怕不准，又选择不同位置反复做了几次测量，结果证实水深9米多。

　　清水河县境内的明长城（二边长城），从大圪洞南岸起西至老牛湾，以悬崖峭壁为屏障，仅在人可能攀爬的地段，砌筑了断断续续的墙体，故称“山险长城”。以大圪洞为中心，在杨家川北山坡上，有一道长800余米呈半圆形的夯筑土围子，东西两端直抵杨家川北崖，与南壁山险长城构成簸箕形状，民间称“圈水圐圙”，是守护大圪洞水源的特殊工程。圈水圐圙保证了滑石涧堡一带军民用水，同时借此强化了附近长城的整体防御功能。

　　2023年深秋，我与好友重游大圪洞及杨家川峡谷。那是一个天空晴朗的上午，我们驱车来到杨家川，将车子停在安全地带，步行到大圪洞。

　　距上次用工程线测量大圪洞水深，已整整过去18年，而且我已是花甲之人。然而不变的是，峡谷峭壁还是那样巍峨，大圪洞的潭水还是那样清澈。从大圪洞溢出的溪水，“哗哗哗”流向下游的老牛湾。这段沟谷经过上亿年流水的侵蚀与切割，形成多重阶梯状石壁峡壑。在大圪洞附近，岩壁下切28米，到老牛湾谷口的阎王鼻子，崖壁高达88米。

　　峡谷间的水流千变万化，有的从岩石上跳落，形成小巧玲珑的瀑布；有的潭池清若明镜，将树木、山体、白云倒映其间；有的岩壁湿漉漉的，不断有泉水渗出。小溪渐次接纳沿途的山泉，水势越来越大，不时变换着调子。

　　在这里，不管是自然粗糙的石壁，还是经过流水磨洗的顽石，一律密布宽窄不等的横纹。有的表层光溜溜的，好似人工抛光一般；有的凸凹不平，呈现出“猪脸”“象鼻”“宫柱”等形态。

　　谷底乱石丛中长满喜阴的植物，枝枝蔓蔓勾连着，让人难以迈步。偶有小块平地，必被茂盛的蒲草和杞柳占领。潭溪里的水藻浮来漂去，鸿雁、麻燕和一些叫不来名字的鸟类时起时落，欢快的啁啾声打破峡谷的幽静。老鹰和成群的乌鸦在高空盘旋，平添了几分苍凉。

　　峡谷重峦叠嶂，峰回壑转。宽的地方四五十米，窄的地方只有四五米。我们在涓涓细流中跨越，在石头与石头之间穿行。豁然，北岸绝壁下出现了一个宽敞的岩洞，如果改造成礼堂，能坐二三百人。模模糊糊望见洞掌底部有方方整整的石台，仿佛神仙摆下的一溜桌案。奇怪的是水流贴着石洞的右侧进去，转一圈后又从左侧出来，蓝汪汪不知深浅。假如有人胆敢进去探个究竟，也只得划一条小船。游人大声说话，洞里便有回音。当地人把这个石洞叫作“龙口”，原因是它头顶的山梁像一条蜿蜒起伏的苍龙，石洞便是苍龙张开的嘴巴。

　　我们几乎是手脚并用，从龙口西侧攀爬至崖顶。举目眺望，杨家川南岸山崖壁立，配合“山险长城”的人工墙体时断时续，时隐时现，远山近谷烽堠相望。沿一条山涧继续北上，在奇峰突兀、怪石嶙峋的山坳里，坐落着一个仅有六七户人家的村庄，叫“水门塔”，距大圪洞约一公里。

　　村前台地上有座建于清乾隆年间的伏龙寺，寺院内青石铺地，卵石甬道。据说当年的伏龙寺香火特别旺盛。殿宇和戏台皆为石基砖瓦木质结构，占地3500平方米，气势恢宏。正殿廊檐下有一通石碑，碑阳额题“山高水长”，碑文中描述：“此地西临黄河天险，石壑边垣，内外山形如群牛之奔饮，至此一聚；亦犹之群山万壑赴荆门也。距此东北三五十里，并无水泉，惟至此至河，涌泉百出，遂相传此地为‘水门’云，此亦藏精聚气之地也。”从这段碑文可以推测，当年之所以选择在这里修建寺庙，是看中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和“风水”。

　　我站在伏龙寺山门前环顾群山万壑，浮想联翩——有了大圪洞的源头活水，便有了圈水圐圙的别出心裁；有了山高水长的藏精聚气，便有了伏龙寺的暮鼓晨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