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芩草记

  ​灯笼河草原鲜花盛放 毛凤全 摄

  □清音

  儿时的我偏爱盛夏,暑气未至便掰着指头数日子,只盼着回到草原深处的小村庄。那里有挂着晨露的原野、追着云跑的风,还有一群与我共享过童年的小伙伴。那时的我们不懂什么叫疲倦,只因草原上的每棵草木都藏着惊喜。每天清晨,当太阳爬上南山坡时,我们深深浅浅的脚印便嵌进无忧无虑的时光里。

  仲夏时节,金莲花托着明艳的花盏,石柱子向上踮起脚尖,鸢尾舒展着蓝紫色花瓣,这花的海洋啊,无边无际。软糯的风漫过脸颊,偷偷掀起我们的衣角,塞一两片带着阳光味道的花瓣入怀,我们便沾染了花粉气,成了大自然的一部分。

  跑累了,我们便歪在草甸上。阿霞总爱把野花编进我的辫梢,久红则蹲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用狗尾草编草环,我则采来各种颜色的野花插在编好的草环上。草原上还有一种植物开着长串的蓝紫色小花,阿霞给它取名“蓝串子”。我们先挑选花茎粗壮些的植株,然后采下它的花串,再捏住花萼轻轻一旋,小花便落入掌心。当摘取足够量的花朵后,我们便坐在青石上,把小花倒过来,抽出花蕊。那底端连着米黄色花距,顶端藏着花粉的细柱恰好能穿过另一朵花的花萼孔洞,然后一朵一朵连接成手腕粗细的圆环,这样一条美丽的花手镯就做好了。

  我们戴着花冠、花手镯,坐在高岗看远山如黛,羊群似云朵漫过山坡,探讨山外是山还是海?而时光就把明艳芳菲的原野、百灵鸟的歌声,酿成我们多姿多彩的童年。

  后来,爷爷告诉我,那种开着蓝色小花的植物是黄芩。

  黄芩原是长在荒坡的草木君子,中医说它的根须吸纳天地燥金之气,故而能入肺经涤荡痰热,赴心经清退虚火,走胆经疏泄郁热,下大肠经化解湿浊。这种长着四棱茎秆、开着蝶形紫花的药草,原是带着寒水之性来赴人间湿热之约的。

  黄芩本名“芩”,是为芩草,因表皮色黄而有俗名“黄芩”,“芩”字本义为“止血草”,别名山茶根、土金茶根,为唇形科植物,以根入药。这味药的妙处在于寒而不滞、苦而能燥,既像刚正不阿的谏臣直陈湿热之弊,又似心思缜密的医者深谙脏腑之道。当它在砂锅里翻涌成汤,那缕药香便带着草木的智慧穿过人间烟火,去解身体里那些被暑湿熏染的、被燥火灼烧的、被血热扰乱的困顿,让生命重归清透与安宁。

  黄芩的根须里藏着比黄连更清冽的脾性,它的抗菌之力如同草原的气质,轻柔却不失凛冽。爷爷这位老中医深耕药理数十年,他说:黄芩是草木里的“温和派”,虽具有广谱抗菌的疗效,却懂得以柔克刚,而且不产生抗药性。这味良药偏爱北方水土,在河北、辽宁、陕西、山西、内蒙古、黑龙江都能看见它的身影,我的家乡灯笼河草原更是它的理想栖息地。

  我的家乡翁牛特旗灯笼河草原位于华北地区北部,毗邻承德,是清木兰围场的一部分,2000多米的高原湿地雨热同季,草木拔节有声。这里昼夜温差大,为黄芩提供了得天独厚的生长条件。

  明代药圣李时珍曾在《本草纲目·草部》第十三卷“黄芩”篇,详细记载了他青年时亲身经历的用黄芩的案例。明嘉靖二十三年(公元1544年),时年20岁的李时珍因患感冒久咳不止,又因起居不慎加重了病情,症状为骨蒸发热、肌肤如火燎、每日吐痰盈碗,加上暑热烦渴,觉睡不好,饭吃不下。他服用柴胡、麦冬、荆沥等药月余无效,病情反而越来越重。这时,李时珍的父亲突然想起金元名医李东垣说过的一段话:“治肺热如火燎,烦躁引饮而昼盛者,宜一味黄芩汤,以泻肺经气分之火”,于是他单用黄芩一两煎汤,让李时珍服下,很快,病势便得以控制,转危为安。李时珍对救了他性命的黄芩这味中药倍加推崇,称之为“药中肯綮,如鼓应桴,医中之妙,有如此哉。”

  黄芩还可以代茶饮,民间称为“黄金茶”。有传说云:南北朝至隋初,昙延悉心钻研佛法,深谙精髓,他念民间疾苦,云游天下,到各地讲经说法。一天,昙延来到京都西山岭一带,看到这里群山环抱,云遮雾障,溪水潺潺,草木茂盛,甚是喜欢。在山中,他遇到一位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翁,老翁见是昙延,急忙请到家中,泡茶款待。昙延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顿觉口内爽滑,润喉回甘,荡气回肠。观其茶汤,色泽金黄,晶莹清澈,后得知此茶为黄芩。

  昙延自此长留此地,周太祖得知后,甚是欢喜,特在此地为昙延建造一座庙宇,赐名“云居寺”。其间,黄芩茶在民间广为流传,当地百姓纷纷上山采集,将其携回家熬汤饮用,既安神去火,又祛病养生。

  在中医药的璀璨星河中,黄芩始终是一颗温润而明亮的星辰。记得小时候,爷爷坐在老药碾子前细细研磨它,让那抹清苦的药香,为患病的乡邻驱散病痛的阴霾。时光流转,这味承载着民间智慧的草药,在现代医学临床上也有不俗表现。当小儿急性呼吸道感染的焦灼、传染性肝炎的困顿、慢性气管炎的沉疴、急性菌痢的灼热或是肾盂肾炎的不适袭来时,黄芩总能以其清肃肺热、利湿解毒的禀赋,在实验室与临床之间架起桥梁,让一味草木的精魂化作护佑健康的力量。当穿越千年的用药经验与现代医学的精准探索彼此印证时,在黄芩身上,我们看见的不仅是草木的疗愈之力,更是中医药历久弥新的智慧。

  如今,科学培植黄芩早已在赤峰地区大力推广,特别是喀喇沁旗牛营子镇药材基地的建立,让开着美丽蓝色花朵的黄芩走向了更远的远方。300年前,当第一批药农将种子埋进这片土地时,或许他们也未曾想到,掌心的老茧会在时光里长成传承的印记。

  赤峰市位于蒙、冀、辽三省(自治区)的咽喉之地,古时是驼铃声声的商道驿站,如今化作钢轨如龙、公路如织的交通要冲。当满载药材的货车驶过草原与平原的交界处,当现代化的仓储基地在老药田旁拔地而起,地理优势便如一双无形的手,将山间的草木清香递向远方。

  去年秋天,我和药农一起蹲在田垄间,捻着刚出土的黄芩根茎,听他娓娓道来:“咱这儿的黄芩是两年生的,给足了时间攒药劲儿。”他掌心托着沉甸甸的根茎,粗如拇指,表皮金黄,连那股子清苦劲儿都透着干爽利落的山野气。

  两年生的黄芩如同土地孕育的璞玉,经得住时光雕琢,这般品相,便是最好的身份认证。你瞧,日本的汉方店早把它们奉为“土金”,韩国的药铺将其称作“北地灵根”,就连香港特别行政区的老药行也要在檀木抽屉上贴个红签。

  我国的药企更是循着这股子药香寻来。同仁堂、仁和药业、天奇制药的研发团队背着仪器钻药材库,跑田间地头,只为严格把控药材品质。一位同仁堂的制药老师傅笑叹:“难怪当年宫里的太医院老记着这药,这杆子笔挺,芯子瓷实,熬出来的汤头都带着股子硬气。”

  时光荏苒,韶华渐老,沉在岁月深处的药香总在不经意间漫上心头。恍惚间,花海正在草原深处绚烂,细碎光阴伴着蓝花手镯,随着步子轻轻摇晃,而风正低吟着旧年歌谣,而我仍是那个踩着晨露奔跑的小姑娘。

编辑:孙丽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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