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花声里绿鸟飞

　　□三月河

　　稻花出生了，天知道它从哪一刻，冒出针尖似的芽儿，细看，竟是花儿。

　　犹如一个心细如发的人，在看不见的时间里，小心翼翼地做一件细微的事儿。

　　稻花轻描淡写地出现了，只几天时间，稻花长大了。

　　故乡的山圈了一个大湾，天气顶热的时候，湾中一田田水稻，刚长出嫩黄的花儿，娘就大呼：“稻花开啦，稻花开啦！”

　　还在长大的我，也只懂个趣乐，对于娘的惊叫，我浑然不会知根知底的。

　　那浅浅的、粉状的、嫩黄的、细微的花儿，就是差点让娘喜极而泣的稻花了。稻花生来就是这样细细碎碎，它应该从未想过要夺走哪只花的艳，但爱它的人会天天去看它。瞧，水田边站满一双双赤脚丫，找过去，能看见娘的影子。

　　说来也是，从小到大，我只见过来山沟沟看桃花的，要说谁跑来看稻花，也就这一群最上心的庄稼人。

　　稻花一开，娘每天都要去稻田走上几回，嘴里还不住地喃喃自语。我远远看见，娘蹲下去，又站起来，双手虚捧一串串小稻花，像轻抚我红润润的面颊。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忽然羡慕起长在田间的稻花来。我多想成为一串串小稻花，让娘也抚摸我一次，再抚摸我一次。

　　娘忽然担心起来，头顶上飘来两块云，就让娘的脸色阴沉下来，眼神里隐藏着什么似的。

　　黑云跑得无踪无影了，娘才孩子似的眉开眼笑。不两天娘又不高兴了，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因为地头上刮来一阵风。风息了，天空如常，田间恢复了宁静，娘才平静下来。

　　娘的心思我不懂，终于有一天我看懂了稻花，娘的心全拴在稻花上了。辛劳不屈的娘竟又如此脆弱，一阵风几片云几乎把娘击垮，娘着实怕弱弱小小的稻花遭遇大雨大风。没了稻花谷穗成不了米。

　　阳光炽烈地扑下来，青田中水稻在扬花。青青嫩嫩的小稻花穿成串，一穗穗在旺碧的水田里轻声柔吟，欢欢欣欣喷吐清香。绿鸟滑过一片片山冈和树梢，大老远飞来了，一排排，一群群，一片片，打着旋儿在稻花香里飞上飞下。它们是眷上了稻花迷人的香气，还是为娇小的稻花儿鼓舞高歌？我滴溜着黑眼珠儿没说话，娘张口道了一句农谚：“绿鸟来，庄稼丰。”

　　又几天，小稻花不见了，娘的心也安然下来。娘知道，它被匆匆一瞥的时间，带到了一个最相宜的地方。

　　在一年又一年的光阴里，一茬茬稻花走了又来，来了又走，恍惚间我也长大啦。我的感知轻轻告诉我，时光像照在水田的阳光，绿鸟飞鸣的稻花儿旁，我也是娘心尖尖上的小稻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