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华
称“老社长”,是他离休后的事了,当年我们都称他“傅社长”。其实,他同时还任着内蒙古日报总编辑一职。
老社长姓傅,名克家,今年97周岁,现住在内蒙古医院保健所。
他是疫情前,经过10天的隔离后,住进这家保健所的。一晃几年过去了,老社长是整个楼层居住的25人中最年长的一位。楼道长有百米,最初,他每天在楼道里慢步三个来回,去年减少为两个来回,约400米。
老社长95岁那年,出了本书,名为《伉俪追回的岁月》,20多万字,均为老人一字一句地手写在稿纸上的。他托人寄送我一本,扉页上签字的时间是2024年5月15日。透过他那追忆过往的字字句句,除了忙碌的工作和生活,最打动我的是老社长对已逝夫人的深深思念,以及他们相爱相扶的点点滴滴。夫人离世后,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写这本书可以说是他后来生活的一部分。那熟悉的字迹,谦逊的语句,着实让人感动,瞬间把我拉回到了在编辑部工作的岁月,顿时就有了找机会看望老人家的想法。
2025年3月,我因事来到呼和浩特。从朋友处问清老社长的房号,3月5日上午,我来到保健所,房门开着,轻轻叩门,无人应答。走进,见老社长在休息。套间里,护工宋大姐在和护士聊天。见我进来,她问清来由,便叫醒了老社长。
他起身坐起,眯着眼,专注地看着我,努力地辨识着。我赶紧说:“我是报社的,来看望您,看我是谁呀?”
他看了看,有些恍惚。我不忍让老人多费神,便自报家门。老社长说:“你不是总编室的吗?”我连连点头。他与我热情地握手,并让护工搀扶着走向套间的会客室。
拉着手,他让我坐在身旁。护工为他戴好助听器,老社长马上对我说:“你不是调走了吗?”我如实地汇报,并告诉他,这次出差办事,特地来看望老社长。他听后,笑了笑,眼睛眯起来。
老社长常年读书写作,眼疲劳在所难免。记得当年在内蒙古日报社6楼会议室,我们每周开两次“碰头会”,会议间隙,常看到他仰着脖儿,滴眼药水。
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初到报社时,第一次见到傅社长,他戴着变色眼镜,梳着背头,走着小碎步,身穿短袖衫,打着领带,西裤皮鞋,手拎公文包,风度翩翩的样子。
老社长向我介绍他现在的日常。每天还坚持读书看报,订的报纸有《参考消息》《文摘报》,杂志有《求是》《实践》等。他为之倾注大半生心血的《内蒙古日报》,报社的同志会定期给他送来。房间的两个书格里,摆满了书籍。沙发旁摆放着几捆看好的报刊。新闻事业已经融入他的血液,虽已离休几十年,仍坚守着新闻人的习惯,关注时事和新闻界的动态。
忆起过去,老社长思路非常清晰,记忆力惊人,对人对事都记得很准确,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一位97岁的老人。他说,那时值夜班,晚上8点发完稿件后,距出大样还有3个多小时,他充分利用这段时间,坚持写稿。至离休,他共写出2000多篇小言论、评论、社论和游记。
当年报纸的头版,开设了一个叫“青山钟声”的小言论栏目,傅社长经常以秀岩、峻石的笔名刊发,每期两篇,在当时影响较大。他在值夜班时写好初稿,第二天转到总编室,通讯员拿到工厂捡字车间去排小样,再送他修改。当时编辑部与工厂分属于两个院落,相距一公里。有时通讯员有事,顾不上送,我便顶上,拿去排小样,再送傅社长改。他改好后,再取回交给总编室发稿的主任。来回取送间,我的脚步走在路上和楼梯间,可眼睛却没闲着,去时看原稿,回来时盯修改的小样,琢磨其中的道理,这对我来讲,是个难得的学习机会。跟老社长说起这些,坐在沙发上的他,会心地笑着。
专栏不是每天都刊发,视版面情况而定。傅社长每周发稿两到三篇,慢慢地,其他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写了,而我却不知深浅,勿懂内里地掺和进来。
刚入行的我,缺乏采访机会,想练练笔,也试着给“青山钟声”写稿。每发一篇,就更加激发我的写稿热情,开始琢磨下一篇。记得有一次,在路上碰到傅社长,他知道那笔名是我后,还表扬了我。
老社长兴奋地忆起当年他派记者两次去包头师专采访,后经他审阅修改而成的包头师专狠抓道德纪律建设的稿件,刊发在《内蒙古日报》头版头条。没几日,《人民日报》转载,总编辑给傅社长打来电话,称赞此稿抓得好。
我从手机里调出一张与傅社长的合影,时间是1987年4月7日,地点在呼和浩特的昭君墓前。他看得仔细,感慨时光的流逝。那是一个早春,天气尚有寒意。报社组织各盟市报总编辑开会,会间,我们组织参观,傅社长穿着西服,打着领带,这也是我与傅社长唯一的一张合影。
傅社长离休后,坚持读书看报的同时,始终没有放松对新闻的研究,自治区的许多单位和高校,12个盟市中除了阿拉善盟外,都邀请他去讲新闻课,可谓桃李满天下。
交谈中,我深切地体会到,在老社长身上,体现最突出的是一个“爱”字,他爱事业,爱妻子,爱家庭,爱同事,爱生活。
一个小时过去了,我担心影响老人休息,不得不告辞。临别,请护工大姐为我和老社长合影,在她按下拍照键的一瞬,距上张合影已逾38年。
告别时,老社长执意送我。护工要他随意些,他却坚持换上皮鞋,从房间送到电梯口。这60米的距离,已不再是一个长度的概念,而是老社长对后辈关心呵护的时间隧道。
再不是小碎步,不是拎着公文包的行走,缓慢中饱含着老新闻人深深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