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海燕
盛夏到了,草原上的羊又肥美了。
青草婆娑、碧浪卷涌的草原,秒变汪洋,一只只羊就成了一颗颗珍珠,浮于汪洋之上,圆硕,白嫩,可人,由外及内,讨人欢喜。哪里水草丰美,羊群就像撒网似的在哪里散开,散散又聚聚,自在又快意。一颗颗“珍珠”就这样被万千草叶托举着,将天地的精华渗入血脉。
每一只羊的命运都与草原紧紧相连。天苍苍、野茫茫的草原,真像一个大舞台,羊群在其间尽情撒着欢,如同贪玩的孩子,贪恋着风吹草现的神奇力量,贪恋着水甘叶醇的美妙滋味。于是,一只只羊,便携着风的自由和草的清香,以及太阳的暖热,渐渐融入骨骼和血肉,从外到里,皆成补药。
没有茂密的水草,没有甘甜的湖水,没有清冽的天空大地,就不会有鲜美的羊肉,也不会有异香的羊杂汤。
若问哪里的羊杂汤最好喝?偌大世界,羊汤万千,风味各异,答案必是迥异。于我而言,最浓情的羊杂汤,一定在草木繁茂的绝美之地,在心灵憩息的吉祥之地。
草原人最是好客。羊肉怎么吃,牧民都会仔细盘算,最好的留着待客,边角的留着自用,每一块肉都不能浪费。味鲜价高的羊肉羊排留给客人,便宜的羊杂则成了自选。于是,趁着日头西斜后的微凉,牧人生起篝火,将羊棒骨丢进锅中,小火慢慢熬煮,待汤汁渐成奶白,再将切好的羊肝、羊肺、羊心、羊肚、羊肠悉数倒入。及至将油油绿绿的沙葱入锅,羊杂被改了性子,原本烈烈的气味,开始变得温润。
奶茶是平常日子,羊杂汤便是节日。一端上桌,一家老小便喜滋滋地捧起热气直冒的羊杂汤,汤是奶白的,像草原刚下的第一场雪,干净又纯粹。一片片莹润的粉红羊杂浸在汁水里,透着诱人的光泽,再撒上一把翠绿的香菜末。一口下去,油油清香萦绕在舌头的尖尖上,鲜鲜的滋味顷刻灌满了胸廓。千百年来草原的精华,汇成一抹香,那是奶香草香混着河水的馨香,滚滚滔滔顺着喉咙而下。肚里隐隐充斥着热热的气,一瞬间,便把人的五脏六腑冲刷得干干净净。
谁说“心肝肺”脆弱、绵软,凭着骨汤打底,沙葱助阵,同心协力,组合在一起,妥妥王炸。
嘴里品咂着鲜美,眼睛不禁投向远处撒欢玩耍的孩子们。像一群欢快的小马驹,围着蒙古包你追我赶,再远处,归圈的牛马羊,或卧或站,悠悠地啃食青草。孩子们银铃的笑声和牛羊的哞哞咩咩声混在一起,落在大人们的心湖里,一圈圈荡起涟漪。
涓涓流淌出的笑意,再大的风沙也遮盖不住。牧人脸上纵横的皱纹里,藏着生活的酸甜苦辣,却也蓄着无尽的希望。看到孩子们快乐成长,看到牲畜膘肥体壮,再辛苦的日子也是有奔头的。一碗美味的羊杂汤,让简单平凡的生活,有了滋味,更有了热气腾腾、果实累累的盼头,暖了胃,更暖了心。
羊杂汤是草原上的汤,一个“杂”字,是粗犷,是本真,是包容,亦是融合。
曾经随草而居的牧人,面对种种艰辛,从不退缩,而是以一种近乎虔诚的态度,守护着草原,守护着绿色的底线。一点点浇灌绿意,一寸寸种下希望,这既是对大自然的敬畏,亦是对人类生命之本的敬仰。
夜色渐浓,抬起头,看看圆月高挂;低下头,看看羊汤氤氲。一碗铺满月光的羊杂汤,让人尝过草原的精华,也尝过月光的味道,这是草原最盛情却又最内敛的浪漫,足以拴住一颗心。无论走到哪里,心里都眷恋着,悠悠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