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淌不息的额尔古纳河 (额尔古纳市文旅局提供)
□杜明燕
我心中的额尔古纳,是一本厚重的书,每一页都流淌着岁月的故事。当晨雾漫过额尔古纳河的水面,我总爱蹲在岸边看阳光碎成金箔,随水流淌进掌心——这捧带着“奉献”之意的河水,分明是北方游牧渔猎民族的脐带,滋养着森林与草原的每一道褶皱。记得第一次在山冈上眺望那郁郁葱葱的木本湿地,巨大的“马蹄坑”仿佛是镶嵌在大地上的印记;在湿地栈道行走时,脚下的泥炭层发出湿润的声响,像极了心跳声,而远处驯鹿颈间的铜铃叮咚,与鸿雁的长鸣交织成歌,那一刻我忽然懂了,额尔古纳从来不是地理课本上的符号,而是立体的史诗。
一
当我读到翦伯赞先生所说的“比草原文明更古老的必然是森林文明”时,指尖划过《唐书》中“室韦”二字,墨痕仿佛洇开的千年前的炊烟;顺着《蒙古秘史》中的记载,寻找一个叫“额尔古涅·昆”的地方。去年在黑山头古城遗址,我蹲下身拾起一块带釉的陶片,想象着拙赤·哈萨尔的营地曾如何火光通明;界河游船驶过“黄金镶边”的支流时,导游指着河湾说:“这是著名的黄金沟,当年淘金工就在这里用桦树皮筛沙淘金。”风吹过岸柳,仿佛在诉说历史故事,拓跋鲜卑南迁时的猎猎风尘,鄂温克族猎人背着鹿茸走过木桥,生产建设兵团的马车碾过冻土,俄罗斯族的手风琴在木刻楞里响起……这些褶皱里的故事,比任何史书都更鲜活。
二
读《敖拉·昌兴巡边记》时,我总在深夜合上书页,走到阳台眺望——想象公元1851年(清咸丰元年)那支96人的队伍,如何在陡峭如墙壁的岩壁间跋涉102天,完成了对额尔古纳河、格尔必奇河、黑龙江沿岸、兴安岭、乌第河河源等的巡查任务。直到听到一位达斡尔族老人演唱那部史诗,“顺额尔古纳河漂流,遇到的事情多,挑选一两件,讲给诸位听听吧。两岸的岩石哟,像墙壁一样陡峭;两侧的树木哟,像哈迪(柳条渔网)一样茂密;叫蟒蛇精的峭壁哟,下面有非常可怕的水涡;叫玛琳的石峰哟,是非常高耸的山峰……”他布满皱纹的手抚过琴弦,唱到“立界碑处青草年年绿”时,我突然感同身受额尔古纳河的险峻与美丽,更读懂了额尔古纳河的庄严。
“千年流淌的额尔古纳河哟,你悄悄地说些什么……”当歌曲《额尔古纳河》的旋律在我耳边响起,我仿佛听到了额尔古纳河在诉说着过去。它流过辽阔的草原,听过蒙古族牧民迁徙的长调;流过郁郁葱葱的森林,见过鄂温克族猎人艰难的跋涉。此时,我总会想起在使鹿部落的鄂温克姑娘,她牵着驯鹿走过松林,手上的红色“考考乐”(手套)在阳光下跳跃,就像歌里唱的“传情的秋波”。而“奔腾不息的额尔古纳河哟,你轻轻地说些什么,谁的今天,谁的欢乐”,又让我感受到了它如今的喜悦。一位老人说,额尔古纳河水依然记得每个迁徙的脚印。
三
我特意买了《额尔古纳河右岸》的精装版,并找到迟子建老师签名,翻开书页仿佛能闻到松脂、驯鹿的气息。记得读到“乌力楞”在河畔迁徙时,我正站在敖鲁古雅的驯鹿部落,看一位非遗传承人用桦树皮制作工艺品,他说:“我们的祖先从贝加尔湖来到这里,是额尔古纳河教会我们与大自然共处。”就像迟子建老师笔下写的那样,“河流永远记得自己从哪里来。”
去年秋天,我在界河游船拍下一张照片,河心滩的白桦林被秋霜染成金黄,左岸俄罗斯的村落升起炊烟,右岸中国的马群踏碎夕阳。那一刻忽然明白,额尔古纳的魅力从来不止于风景——它是母亲河,是界碑,是文化基因的密码,更是每个读懂它的人心中,那片永不褪色的精神原乡。
当暮色漫过河岸,我听见河水在低语,所谓“读懂”,从来不是揭开谜底,而是在浪花与星辰的对话中,看见自己血脉里流淌的永恒。每当我想起它,心中就充满了敬畏与感动,它就像一条流动的生命线,连接着过去、现在和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