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有生
我叫朝鲁,蒙古语的意思是石头。这个名字是额吉给我取的,她期望我能像草原上的石头一样坚韧不拔。我记不清自己以前的名字了,只记得5岁那年,离开上海保育院跟着一群孩子坐上了开往内蒙古大草原的绿皮火车。从那时起,我便与草原结下了不解之缘。
火车行驶了三天三夜,窗外的景色从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逐渐变成了一望无垠的草原。当火车缓缓停靠在呼伦贝尔海拉尔站时,我见到了站在站台上的额吉。她穿着一件蓝色的蒙古袍,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她蹲下身解开胸前的盘扣,用宽大的蒙古袍把我裹住,口中念叨:“我的孩子,天气寒冷别冻着。”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额吉蒙古袍的温暖,同时闻到了奶茶和阳光的味道……
草原的生活对我来说是全新的。起初我总是不习惯,夜里常常惊醒。每当这时,额吉就会把我搂在怀里,她那温暖的怀抱让我感到无比安心。额吉轻声哼唱着蒙古族长调,伴我甜蜜入梦。阿爸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他会带我去看草原的日出,教我认识草原上的每一种植物和动物,还给我讲狼的故事。
我6岁那年,即来到草原第二年的秋天,突然高烧不退,身上冒出红水泡,奇痒难忍。阿爸急忙赶着勒勒车,额吉抱着我前往苏木卫生院。额吉怕我着凉将我紧紧地裹在蒙古袍里。医生诊断我患了水痘,叮嘱我们注意避风,不要抓挠,以免留下疤痕。在随后的十几天里,额吉将我搂在怀里悉心照顾。我记得,额吉轻轻地抚摸我的小手,并给我戴上了她亲手做的布手套……
12岁那年,阿爸第一次把我扶上马背。那匹枣红色小马叫“闪电”,性格温顺,奔跑时却如闪电般迅疾。“闪电”是阿爸特意为我挑选的。每日清晨,我都会骑着它去苏木中心小学上学。傍晚放学,阿爸再来接我。记得第一次独自骑马去学校,阿爸和额吉站在蒙古包前一直望着我,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那是一个初冬的傍晚,放学时,给班级送取暖煤的车到了,班主任老师安排我们几个男同学将两吨煤搬运到教室门口的空地上。我们专心搬煤,不知不觉天色已漆黑一片,“闪电”驮着我疾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闪电”发出“咴咴”的叫声,我警觉地回头一看,几束绿幽幽的光从深邃的黑暗中直射而来。“不好!遇上了狼群!”
我心里暗想,我和“闪电”一定要快点跑,只要我们不减速,危险就不会发生。随着“闪电”飞速奔跑,我的心也忐忑不安起来,似乎心要跳出嗓子眼儿。我将身体紧紧贴在马背上,两只手死死地攥住缰绳。那群狼,仿佛荧光一样的眼睛,在漆黑的夜里不停地晃动。这时,我看到不远处点燃了一堆火。我心想,会不会是阿爸点燃的?小时候,阿爸给我讲过狼怕火的故事。果真,狼群看到火堆,便停止了跟随的脚步。它们注视着火堆,静立一会儿,随后转身离去。我惊呼一声,“阿爸!”随即颤抖着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阿爸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说:“朝鲁不怕,草原上遇到狼是常有的事。”我长舒一口气,浑身瑟瑟发抖,衣服都已湿透。阿爸抱着我骑在“血清马”的背上,继续往家走。
仿佛转瞬之间,前面出现蒙古包的轮廓,额吉手里提着马灯站在蒙古包前。看到我和阿爸,听到“血清马”与“闪电”咴咴的急促交流声,看到汗水从“闪电”的被毛不断滴落。额吉似乎明白了,她快步来到“血清马”跟前,解开蒙古袍胸前那几颗盘扣把我裹起来,抱进了蒙古包……
回到家,“闪电”显得有些疲惫,阿爸拍拍“闪电”的头说:“你是好样的,我去拌点饲料奖励你。”“闪电”似乎听懂了主人说的话,用“咴咴”的鼻音回应着。
那天晚上,我又嗅到了额吉蒙古袍的味道……
从那以后,每次我放学回来晚时,阿爸都会在途中接我。
初中时我开始住校,每周只能回家一次。额吉总会准备我最爱吃的奶豆腐、手把肉等。而阿爸则会检查我的骑术有没有退步。
初中毕业后,我正式跟阿爸放牧。学会了挤牛奶、剪羊毛,能准确分辨出每头牛的独特叫声。
如今我已经是个地道的草原牧民了。每当我骑着马在草原上奔驰时,总会想起额吉说的话:“草原上的石头,经过风吹雨打才会变得更坚硬。”我知道,是额吉和阿爸的怀抱,让我这块来自远方的石头,在草原上安了家,扎下了根。
额吉已离开我们很多年了,但我永远忘不了额吉那温暖的蒙古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