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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辽河印记 | 惊鸿遗粹 辽风长昭

    一座低矮的山丘,在科尔沁草原腹地静静矗立。

    千百年来,它被牧民传唱于古老的歌谣中,被岁月掩埋在青草与风沙深处。

    吐尔基山——这座看似平凡的小山,在2003年的春天,以采石场的一声巨响,揭开了尘封千年的秘密。

    沉睡的墓葬骤然惊醒。这是一座未被盗掘的辽代贵族墓葬,墓中珍宝璀璨夺目。最令人震撼的,是那具沉睡千年的彩绘凤棺,棺木上的凤纹依旧鲜活,仿佛振翅便能冲破时光。棺中是一位身份显赫的契丹女子,没有墓志,没有铭文,她的生平与名姓被历史的迷雾重重包裹,唯有那些仓促下葬的痕迹和华美的陪葬品,仿佛在诉说着一段被权力与命运裹挟的往事。

    吐尔基山辽墓外景。

    当青草再度染绿山野,这位神秘的契丹贵族女子,以她沉寂千年的姿态,引领我们穿越历史的迷雾,去聆听那凤棺低语、丝帛摩挲中的辽远回响……

      神秘凤棺 疑云迭生

    惊雷破土,千年秘藏现世。

    神秘的彩绘棺椁,尊贵的龙凤图案,大量的精美随葬品,一次抢救性发掘,通辽市科尔沁左翼后旗吐尔基山惊现辽代贵族墓。

       内蒙古博物院展出的彩绘凤棺。

    2003年3月的一天,吐尔基山采石场的工人像往常一样炸山取石,在震天的爆炸声中,几块奇异的石头突然裸露出来。

    工人们好奇地围了上去,这是一片由巨型岩石堆砌而成的石壁,巨大的岩石上还留有明显的人工雕琢痕迹。采石场负责人敏锐地察觉到事情的不同寻常,立刻上报相关部门。

    “接到线索后,我们立刻赶往现场,根据经验推测,这肯定是墓葬。”科尔沁左翼后旗博物馆原馆长李占杰,是当年第一批到达现场的考古人员之一。

    经请示国家文物局批准,内蒙古文物保护部门组建了由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现为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院)、通辽市博物馆(现为通辽市文博院)、科尔沁左翼后旗文管所工作人员组成的吐尔基山考古队,立即对墓葬进行抢救性发掘。

    负责这次考古发掘工作的,是有着多年田野考古经验、现任内蒙古自治区文史研究馆特聘研究员的塔拉,“我一到现场,看见坍塌的位置明显是墓道,而且还很长。”他回忆道。

    吐尔基山辽墓全景。

    当考古队员将所有大型石块移开后,墓道的尽头赫然出现一块巨大的封门石。在靠近封门石的墓道墙壁上,一些斑驳难辨的壁画和文字引起了考古队员的注意。

    “那些小字的笔画已经残缺不全了,我们将其临摹、拍照,送给古文字专家辨认,确认文字属于中国历史上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古老族群——契丹。”塔拉说。

    伴随着整齐的号子声,巨大的石门轰然倒下,考古队员又将带有铜锁的木门整体拆除,终于进入了墓室。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满的淤泥,这是泥沙顺着雨水长年累月流出造成的淤积,几乎将墓室填满,只在顶部留下一条长约20厘米的缝隙。

    塔拉拿起手电筒第一个爬上去,微弱的光线搅动着古墓中沉寂千年的阴霾,一个神秘华丽的幽冥世界在微光下若隐若现。

    “墓室的空间不大,能看到红红的棺头上挂了好多小铃铛,棺上隐约有金色的凤凰,这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墓葬。”塔拉对当时的情景印象深刻。

    经过两个多月的奋战,考古队终于完成了初步发掘。吐尔基山辽墓共清理出200余件组珍贵随葬品,“李家供奉”铜镜、人物纹八棱金杯、龙纹金花银盒、菱角形漆盒、双鱼纹金花银盖碗……再现了辽王朝在政治、经济、文化、艺术等方面取得的成就。

    玻璃高足杯。

    最让考古队员赞叹的是一件玻璃高足杯。内蒙古博物院副院长郑承燕介绍:“玻璃杯的杯壁很薄,这样制作技术高超、器形完整的玻璃杯,在内蒙古地区的辽代墓葬中尚属首例,彰显了墓主人的地位,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与历史价值,反映了辽代与其他地区频繁的经贸往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长宽不足4米的单室墓,墓室结构与以往发掘的辽代贵族墓有所不同,更像是平民百姓才会使用的墓室。

    更令人奇怪的是,墓室内的壁画都是正面朝上掉在地上。塔拉说:“这可能和仓促下葬有关。墙壁没有干,壁画抹上去,没有和后面的石头粘合好,导致下葬不久壁画就整体滑落下来。”

    在整个考古发掘过程中,考古队员始终没有找到刻有墓志的石碑,从墓葬的建造风格和随葬品上推测,这应该是一座辽代早期贵族墓。想要解开墓主人的身份之谜,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彩绘凤棺的二次发掘上。

       契丹凝华 韶乐未央

    华棺诡葬,身份之谜待解。

    奢华与仓促、显赫与隐匿,强烈的对比叩击着后世探秘者的心扉。

    “辽代贵族的墓葬讲究背山靠水,会选择一座马鞍形的山,在中间凿空用于放置棺椁。他们还相信灵魂不死,生前使用过的物品也要放入墓中。”郑承燕的解读勾勒出了辽代贵族“事死如事生”的丧葬观。

    吐尔基山辽墓遵循了“凿山为陵”“崇尚厚葬”的传统,然而这座孤冢却打破了“帝后合葬”“建立陵园”的规制,在考古学家进行航空遥感测绘确认周围无其他墓葬后,更添了几分神秘。

    当时,由于发掘现场不具备开棺条件,彩绘凤棺连同其他文物一起被运往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所。在恒温恒湿实验室,这具长达2.31米的棺椁在探照灯下流转出神秘的光晕。8层棺床上,繁密的缠枝牡丹与流动的祥云纹饰相互交织,尽显晚唐风格的华美与飘逸。而内棺上金凤团龙的图案,则暗示着这位契丹女子与皇室千丝万缕的联系。

    摩羯形金耳坠。

    镶水晶石蟾蜍纹金戒指。

    内棺开启瞬间,考古队员的呼吸都为之一滞——这个沉睡了千年的契丹女子逐渐露出了真容,随身佩戴的首饰精美无比,金坠玛瑙墨晶璎珞、摩羯形金耳坠、镶水晶石蟾蜍纹金戒指……层层剥离的7件丝织华服闪耀着昔日荣光,其中一件罗地彩凤裙上对飞的鸾凤,正是唐代流行的纹样。

    为了确保随葬品的提取万无一失,当时考古队从医院借来X光机,对整个内棺进行扫描拍照。结果显示,墓主人体内含有大量水银,骸骨诡异的漆黑和滚落的水银珠可能昭示着墓主人的非常之死,是“中毒身亡”还是“防腐智慧”,至今没有定论。

    虽然墓主人的死亡被水银凝固成永恒,但她所代表的契丹辽文化,却在考古学家的手铲下重获新生。

    鎏金铜铎。

    鎏金铜铎的清越、银角号的浑厚、鎏金铜长铃的叮当,还有鎏金铜牌饰上击鼓吹笙、翩然起舞的乐者形象,构筑出一个完整的契丹乐舞宇宙。这些集中出土的乐舞图案和法器,在已发掘辽墓中堪称孤例。

    更特别的还有墓主人服饰上的日月密码——外层衣物上缝制的一金一银牌饰,金牌上三足乌曜日,银牌上玉兔桂树喻月,与墓顶壁画的日月星辰遥相呼应。

    “契丹人信奉的萨满教崇尚日月,重要祭典均由女性‘巫’主持。”塔拉的解读,与棺中的金头箍、一金一银牌饰、鞭子相互印证,拼凑出一位皇家女祭司的庄严形象。墓中发现的独特器物,或许是她在主持皇家祭典时召唤神灵的法器。

    嵌宝石鎏金包银漆盒。

    吐尔基山辽墓中,包括彩绘凤棺在内共出土了8件漆器,如嵌宝石鎏金包银漆盒、十二曲菱花形包银贴花漆盒、贴银花鸟纹漆盒等,件件堪称精品。内蒙古自治区文物考古研究院副院长盖之庸认为,这些精美的漆器是该墓葬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特点之一,当时的辽王朝无法制作如此精良的漆器,它们可能来自于中原王朝。

    当夕阳为吐尔基山披上金色的薄纱,仿佛还能听见铜铃与银号交响的未央韶乐,头戴金箍的契丹女子用皮鞭敲打手中的萨满鼓翩翩起舞。

    这位具有神职身份的契丹贵族女子,她的故事如契丹民族一样,融入中华文明长河之中,留下了永恒的美和无数的谜。

       探赜索隐 华章恒曜

    考物鉴史,直面留白与谜题。

    吐尔基山辽墓的发现,犹如一把钥匙打开了深藏的宝匣,让人们得以窥见那个《契丹风土歌》中描绘的“契丹家住云沙中,耆车如水马若龙”的古老王朝的辉煌。

    吐尔基山辽墓木门上的铜锁。

    多年来,专家学者对吐尔基山辽墓主人是谁的探讨从未止步,他们试图从为数不多的辽史记载中,找寻她的踪迹。

    根据史书记载,辽代延续超200年,《辽史·后妃传》中记录了16位后妃,《辽史·公主表》中记录了36位公主。仔细对照后,学者们有了新的发现。

    起初,人们怀疑墓主人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唯一的女儿质古公主,她符合皇室女性与神职人员的双重身份、下葬于辽代早期的条件,但在随后的科学检测中这一推测被否定。

    吉林大学边疆历史考古中心的朱泓教授通过DNA检测,确认墓主人属于北亚蒙古人种,与耶律羽之家族的亲缘关系更为接近,有契丹皇族血统。但从牙齿的磨耗和耻骨联合面的变化来看,墓主人年龄应该在30至35岁之间。

    根据《辽史》记载,质古公主是未封而卒,年龄在20岁左右,显然与吐尔基山辽墓主人的年龄不吻合。此外,质古公主的母亲述律平皇后拥有西域回鹘人血统,但检测结果显示墓主人没有混血的迹象。由此判断,质古公主的假设是不能成立的。

    此后,有人推测墓主人是东丹王耶律倍的女儿、辽世宗的同胞妹妹阿不里,但更多的学者倾向于是耶律阿保机之妹余庐睹姑公主。

    盖之庸介绍,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于公元907年打破世选制,遭到契丹各部贵族强烈反对,妹妹余庐睹姑、妹夫萧室鲁等都参与了反对阿保机称帝的叛乱,并遭到严厉镇压。公元914年,余庐睹姑被俘病故,这一年她30多岁。

    历史的记载为墓主人的身份之谜提供了新的解读视角,也为其奢华的随葬品和孤寂的坟墓找到了合理的解释。

    从发现吐尔基山辽墓至今,尽管有各方专家介入古墓的考古研究,但直至今日,都未能拿出确凿证据证明墓主人的身份和死因。

    出土器物。

    但这并不妨碍吐尔基山辽墓荣获2003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评审专家认为,吐尔基山辽墓出土了大量精美的铜器、银器、金器、漆器、木器、马具、玻璃器和丝织品,对于丰富辽代社会风格、风俗习惯、服饰、艺术以及丧葬习俗等方面的认识提供了非常珍贵的实物资料。

    科尔沁左翼后旗文物保护中心主任包斌斌在谈到遗址的保护情况时介绍:“目前,墓葬经过回填和水泥加封,由专人定期巡护。”而那些墓葬中出土的文物,则在博物馆的展柜中吸引着无数目光,其中两件已被列入“内蒙古博物院十大镇馆之宝”,一件为彩绘凤棺,另一件是玻璃高足杯。

    墓中出土的金花龙凤纹银奁和鋬‌耳银鎏金壶。

    千年辽墓,迷雾袅绕。

    吐尔基山辽墓的发现,是历史长河中的一次深情回眸。现代科技让这位契丹贵族女子的容颜,穿越千年得以重现,将她定格在生命最华美的瞬间——额部丰润,凤眼微扬,高颧骨透着北方民族的英气,薄唇轻抿间仿佛藏着未诉的故事。

    在五千年的文明长河中,每一朵浪花都值得铭记,每一次交融都值得深思。吐尔基山辽墓留给我们的,不仅是精美的文物和未解的谜题,更是一种对待历史的态度,在确证与存疑之间,保持探索的热情与敬畏。千年辽墓的迷雾,终将渐渐散去,但它所昭示的历史真谛,将永远镌刻在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的血脉中,照亮中华民族千流汇海、同心向远的壮阔征途。

  策划:王静宇 

  监制:丁燕 苏昊 韩继旺

  记者:徐跃

  图片:金泉 刘墨墨

  部分图片来源:王金 

  制作:李珍 胡达古拉

编辑:张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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