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宏伟
窗台上,薄荷被午后的琥珀色阳光晒出淡淡的香,我支着肘看远处的山。青灰的山脊线在云层里若隐若现,顶端那座山的轮廓上,立着一架白色的风车,叶片正慢悠悠地转,像谁遗落在天边的纸鸢。
风从纱窗缝里溜进来,缠绕了山对面的一声风笛,掀起书页的一角。一叶扁舟在清风明月间,随波逐流,留下的甬道恰好是一口入喉的余香。恍惚间,书页上的墨字竟洇成了童年那座山的颜色。那时候的山是嫩绿色的,我总跟着爷爷的竹篮钻进林子。爷爷的草帽边缘缠着几根草,他弯腰采蘑菇时,后颈的皱纹里盛着细碎的阳光。“慢些走”,他总这样说,声音像山涧里的水,“当心脚下的石头,它们都在打盹呢。”
山脚下的溪涧是块透明的翡翠。撩一把溪水在脸上,含一口清冽在嘴里,我深知,那是任谁也拿不走的宝藏。我常蹲在青石上看小鱼啄自己的影子,爷爷就坐在旁边编竹筐。篾条在他膝间翻飞,偶尔抬头看我,眼神比溪水还软。“你看那座山”,他会指着远处,我顺着他的手望去,就能看见那架白色的风车,在湛蓝的天底下转得格外轻。“风车转一圈,就把云彩送远一程。” 爷爷的烟袋锅在石头上磕了磕,火星子落进草丛里,“等你长大了,它也会把你的念想送到想去的地方。”
那时的风好像总带着甜味。我攥着爷爷给的麦芽糖,跟在他身后踩过溪涧里的鹅卵石,水花溅在裤腿上,凉丝丝的。风车在山顶转呀转,把云影投在我们身上,一会儿是小兔子,一会儿是展翅的鸟。爷爷说风车在数我们走过的脚印,数着数着,就把日子数成了溪水里的沙,细细密密地沉在心底。
去年秋天回去过一次,溪涧的水浅了些,青石还在老地方,只是没人再坐在上面编竹筐。山脚下的屋子重新刷了白墙,屋檐下挂着的玉米金灿灿的,却再也等不到那个戴草帽的老人摘下来给我煮。
风又起了,窗台上的薄荷晃了晃。远处的风车还在转,叶片切割着阳光,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极了爷爷当年烟斗里飘出的烟圈。我忽然想起他说过,风车是风的玩具,风不停,它就不会累。
原来有些东西真的不会消失。就像那架白色的风车,还在山顶守着岁月,把童年的山、童年的水,还有那个总怕我摔着的老人,都轻轻巧巧地,转成了心口永远的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