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丽红
说起优质大米,人们总会先念起五常的稻花香、盘锦的蟹田米,却不知在科尔沁沙地西缘、赤峰市翁牛特旗东部的土地上,还藏着一处孕育好米的秘境。
这片被西辽河滋养的土地长出的稻米,早在2019年便跻身“全国名特优新农产品”名录。更妙的是它的名字“红山稻”,藏着厚重的远古文明。这里曾孕育出璀璨的红山文化,“中华第一龙”在这里腾空而起。那些刻着之字纹、龙鳞纹的陶器,泛着时光光泽的玉器,都在悄悄诉说着与这片土地几千年的故事。
深秋,攀上乌敦套海镇孤山子的峰顶时,秋阳正斜斜地搁在天际,几分暖意泼洒在温热的岩石上。阵阵秋风卷着稻穗的清香吹过来,拂过面颊,掠过耳际。细碎的鸟鸣和着稻穗有节律地摇摆。

海拉苏稻田画 李剑峰 摄
此刻,登高望远的我,双眼像被无形的符咒定住了,那铺向天际的金黄漫过视野时连睫毛都忘了颤动。呼吸也似被什么悄悄攥住,原该起伏的节奏忽然滞了半拍,生怕一呼一吸间会惊散这满目的橙黄,惊碎这铺到天边的温柔。
你看,沉甸甸的稻穗弯得直不起腰,每一株稻穗都攒着饱满的颗粒,阳光一落上去便漫出金色的光晕来。风过时,披了锦缎的田畴随着风的韵律,就像大海的波涛一样,一浪连着一浪,一层叠着一层,往远处涌,直到目光模糊才消失不见。
北方的农田大都拥有这般气质,纵横的田埂像我身上的格子衬衣,笔直的经纬把无垠的金黄切割成方的、长的、菱形的模块,有的地块里还有一点未褪尽的青,就像水墨里不慎滴入的绿,反倒映衬得那片金黄愈发厚重。
秋风起,稻浪又跟着晃动起来,恍惚间我竟看到一位南国美人,许是刚从江南的烟雨中走来,袅袅婷婷间,竟带着水乡的温润和华贵。可她似乎并不介意扎根在这塞外开阔的旷野里。她不簪花,不描眉,就披着这一身金灿灿的秋装,任风拂过发梢,把婀娜之姿投在田埂之上,看得人赏心悦目。
其实,首次与这几万亩稻田邂逅,是在一个暑气蒸腾的夏日。那时,风里虽没了秋日的清冽,却裹着稻禾的清香。与铺天盖地的金黄不同,十几万亩稻田正沉浸在夏日盛大的青绿中。
还是这些纵横的田埂,一样裁出方的、长的、菱形的板块,但不再是蜜色的锦缎,倒像是被谁铺开了千万块翡翠,绿得透亮,绿得让人心慌。面对无边绿意,我吟起徐玑的《新凉》:“水满田畴稻叶齐,日光穿树晓烟低。黄莺也爱新凉好,飞过青山影里啼。”田畴里自然是蓄着水的,不然稻禾怎会绿得这样水灵呢?日光穿过树的缝隙落在稻叶上,倒也真应了“日光穿树晓烟低”的意境。侧耳细听,果然有鸟的啼声从山坳里荡出来,清亮亮,脆生生,这不正是“飞过青山影里啼”的完美复刻吗?感叹诗人的文字功底,短短28个字,道尽了大地之美、自然之灵动。
其实,红山稻的种植史,早在明代便已埋下伏笔。
那时的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沿岸,湿地如毯,沼泽星罗棋布,游牧民族的歌声与流水声在旷野交织。明代朵颜卫治下,曾有从燕山以南来的农人试着引种水稻,可是苗株虽能抽穗,穗粒却始终灌不了浆,最终也没能结出饱满的稻谷。
转机出现在清代翁牛特左翼旗札萨克罗达尔汗贝勒治下,这一次,稻种在草原扎下了根,试种终获成功。清朝时,翁牛特旗东部的西拉木伦河南岸,禾苗再度扎根,当第一茬稻谷沉甸甸弯下腰时,稻穗再一次在西辽河畔落下了籽实。
自此,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冲积出的广袤平原上,稻花香开始漫过田垄。这片土地长出的翁牛特香米,便是后来的红山稻。它们曾循着驿道直达京师,进入清宫御膳房,让塞外的稻香,飘进了紫禁城的烟火岁月里。
红山稻清明后开始育秧,40多天后,秧苗达到定植标准,小满节气后,水稻种植区的农民开始抢抓农时,全面展开灌田、插秧的工作。再经过130多天的漫长生长,红山稻才到达成熟期。土质,气候,较长的生长周期,都是决定稻谷品质的关键。
这里的土是有性子的,草甸土与草甸栗钙土铺展成肥沃的温床,默默滋养着每一株稻禾。更有红山水库、海拉苏水利枢纽,伴着幸福河灌渠、玉田皋万亩灌渠,这些纵横的水网像大地的乳汁灌溉着沃野田畴,给了禾苗最妥帖的滋养。
这里属温带半干旱大陆性季风气候,昼夜温差大。白日里烈日灼灼,稻穗在强光下贪婪地积攒甜度;夜晚气温骤降,光合作用收了势,恰恰能让养分在籽粒里充分沉淀。如此这般“多存少耗”的气候优势,让红山稻攒足了营养物质,淀粉比例更加优越,蛋白质、碳水化合物等养分也密密实实裹在米粒里。红山稻米,不仅富含维生素,钙、铁、锌、镁等微量元素也一样不缺。由于它米粒垩白度低,造就其通体圆润、色泽晶莹、香糯软滑的品质。
如今,翁牛特旗的水稻种植面积占赤峰市的八成,作为内蒙古自治区第三大水稻种植区,是名副其实的“蒙东米乡”。
在翁牛特旗东部,辽河冲积平原的沃土正托举着一场跨越千年的对话。红山碧玉龙在这片土地上折射出的文明曙光,而今,由一株株饱满的稻穗接过了远古的薪火,以“红山稻”之名,在生态与发展的交响中生长得愈发蓬勃向上。
翁牛特旗人懂得这份珍贵,便把“绿色、有机、健康、原生态”刻进了种植的每一个环节。不施化肥,改用腐熟的农家肥养地。不用除草剂,请来稻田鸭啄食杂草。灌渠里流淌的是经过层层过滤的河水,春寒时引午后暖阳晒过的水。田埂上插着监测牌,记录着土壤酸碱度、水质透明度,也记录着“生态优先”从来不是一句单纯的口号。
近几年,翁牛特旗水稻种植面积持续增加。万亩稻田在大地上铺展成浓绿的色块,待到秋收时节,便化作翻滚的金色稻浪。这片孕育着丰饶产出的土地,不仅让翁牛特旗坐稳了赤峰市水稻生产的头把交椅,更成了内蒙古自治区水稻版图上醒目的存在。科学技术则像细密的雨丝养护着这些稻田,无人机低空作业,智能灌溉系统根据土壤墒情自动启停,农技人员带着测土配方走进田间,教农户看稻穗的饱满度,观叶片的光泽度,把“凭经验”变成“靠数据”。于是,稻穗更沉了,米香更纯了,煮出的饭粒油亮剔透,冷了也不回生。
从田间到餐桌,这条产业链被打磨得愈发成熟。冷库前,刚脱粒的稻谷带着余温被送入低温仓储,这是大米锁鲜的关键一步。包装车间里,印着“红山稻”字样的大米正在分装打包,标签上印着种植基地的数据,扫码就能看见大米的出处。物流车呼啸着驶出园区,把带着西辽河气息的米香送往京津冀的超市,送进“北上广深”的厨房。
稻浪翻滚处,是美丽乡村的脉动。曾经靠天吃饭的农户,如今成了合作社的股东,流转土地有租金,下地干活有工钱,年底还有分红。张大爷的土坯房换成了砖瓦房,刚毕业回乡的大学生在直播卖米,镜头里的她站在稻田边,笑着说:“这米呀,是红山文化喂养大的!”
一轮红日缓缓下降,夕阳降临时的稻田,饱满的色彩更加夺目。这不是凭空而来的丰收,是翁牛特旗把“生态”当底色,把“品牌”当画笔,一笔笔描画出来的图景。这幅优美的画卷,正在龙乡大地上浓情铺展。而红山稻,就是画中最鲜亮的那抹金,它从远古的文明深处走来,向着更丰盈的未来肆意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