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当前的位置 : 内蒙古新闻网 > 北疆文化 > 北国风光

草原上浪漫的坐标

  抵达 于志超 摄  

  □于燃

  夏末某日午后三时,雨落在呼伦贝尔草原上,不是倾盆之势,而是斜织着的,细密而轻柔,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土地深藏的温柔。此时天地间便只剩两种声音——雨丝触及草叶的碎响,以及无边寂静的底噪。我驾车行于这绿野之中,仿佛航行在凝固的绿色海洋。此行的终点,是一个被纬度精确锁定的传说——北纬52度13分14秒。窗外的绿,被雨水洗刷得愈发深邃,无边无际地蔓延,直至与灰蒙蒙的天际线交融。心中并无炽热与激动,反倒是一片宁静的澄澈,像是去赴一个久远的、近乎遗忘的约定。

  北纬52度13分14秒,被印在宣传册页上,刻在木质的路牌上,更镌刻在无数慕名而来的心灵之中。细细想来,唯觉这数字本身已是一首现代性的偈语。52度,是地球冷静自转的客观刻度,是地理学家用仪器丈量的理性;1314,则是人类心灵最炽热的主观投射,“一生一世”的谐音,怕是一场温热呼吸凝成的永久渴盼,是这情感珠贝凝结成的永恒彩虹。一组坐标,自然的与人文的祈愿在此耦合,将一片广袤、沉默的草原,点化成了爱情的应许之地。也如此奇妙地融合了宇宙的漠然与情爱的灼热,将数学的绝对性与文学的隐喻性铆合在一起。它质问每一个到来者,爱意究竟是自然的一部分,如草木生长、星体运行?还是人类对抗宇宙巨大虚无时,自行点起的微弱却顽固的篝火?我思忖着,车轮碾过湿漉漉的公路,像碾过一道模糊的界限,驶向一个被重新定义的时空。

  车窗外的风景,为这问题提供了第一重答案。一片无垠的、沉默的、近乎永恒的绿意中,不觉间已蓦然浮现出一缕粉红。

  起初只是视野边缘的一丝涟漪,随即漫溢成一片温柔的浪潮。它是在苍茫草原的宏大背景下,一种倔强而温柔的宣告。浩渺的绿野之上,一道长长的粉红色栈道蜿蜒延伸,如同大地血脉中突然奔涌出的一腔温热,又像大地上一道新鲜而炽热的伤口,抑或是它羞于启齿却最终按捺不住通往心之所向。更令人称奇的是,驱车经过的视线所及的谢尔塔拉镇,那些质朴无华的农村房屋,竟也都披上了浪漫的粉红色外墙。它们错落有致地散落在草原腹地,像上天撒下的一把糖粒,甜蜜地融化在雨雾里。这绝非自然生长出的色彩,这是人类意志对旷野草原最深情也最倔强的告白。是以整个聚落的规模,书写一封致爱情的情书,这近乎超现实的景象,冲散了旅途的寂寥,令人莞尔,这该是何等的一种决心,将整个家园染成爱情的底色,仿佛如此,生活其中便能永驻爱河。

  我步入雨中,撑伞走下栈道。雨水敲打着头顶的伞面,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四周阒寂无人。粉红色的木板在雨水浸润下,褪去浮世的喧闹,显出一种沉静的瑰丽。步声橐橐,成为天地间唯一的节拍。在这极致的空旷里,人反而向内坍缩,所有关于爱的哲思,如遇雨的种子蓬勃生发。

  这栈道,遂成了一条思辨的通道。

  在这般辽阔中,独自漫步,反而更能听清内心的潮声。

  这粉红色的栈道,犹如一条时光通道,连接起无数为爱吟唱的灵魂。

  罗密欧爬上朱丽叶的阳台,那高度不仅是空间的,更是情感与危险的陡峭维度。他们的爱情坐标,是向上的、超越的,渴望与神性比肩;《呼啸山庄》的希思克利夫与凯瑟琳的爱情,则与暴风、石楠、荒野纠缠共生。他们的爱情坐标没有精确的数字,只有一片精神的荒原,爱在其中如厉风呼啸,摧毁一切又重塑一切。那是灵魂认准彼此后,一种横冲直撞、无所依凭的绝对坐标……

  我们东方的爱,则多在水平线上蜿蜒流转,往往与山水相栖,多了一份含蓄与绵长。《诗经》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坐标是那条无法泅渡的秋水,是溯洄从之、道阻且长的怅惘凝望。爱而不见,求而不得,其坐标在心之彼岸。那坐标是延宕的、求索的,伊人永远在水之湄、水之中央,可望而不可即,爱之本质在于那永恒的间隔与追寻;梁祝的十八相送,路径迂回,情意缠绵,其坐标是蜿蜒的、含蓄的、最终化蝶方能逾越的生死界线;牛郎织女,则被一条浩瀚银河相隔,每年七夕,静待鹊桥……

  这些脑海中纷至沓来的意象,在呼伦贝尔的雨中,与脚下这粉红色的北纬52度13分14秒,相互映照、碰撞、融合。“两情若是久长时”的豁达与“爱你直至生命尽头”的烈性在此处和解。它们共同诉说着——人类从未停止用地点、用故事、用整个文明的力量,去锚定那虚无缥缈却又重于生命的爱情。这粉红色的栈道,何尝不是又一个当代的、勇敢的尝试?它试图在这天高地阔之处,为飘荡的心灵,提供一个可触摸、可抵达、可坚信的凭据。这北纬52度13分14秒,是横亘于旷野的一道绝对直线,它不指引向上,也不刻意迂回,它只是存在。它仿佛在言说——爱情既非通往天国的阶梯,亦非设障的迷宫,它或许就是人类携着爱立于苍茫宇宙间的坚定印证。

  就在这思绪万千之际,栈道前方,一个身影闯入这幅湿漉漉的画卷。

  雨幕中,一位清癯老者,背脊挺直如白杨。在八月的草原深处,他穿着熨帖的呢子西装,头戴深色礼帽,手执樟子松木的拐杖从容行走。雨水在他周围织就珠帘,仿佛不忍打扰他。回来后忍不住同当地文化馆的友人谈起,始知老者在外漂泊多年,却最终回到这片土地守护长眠于此的爱人。老人眼眸盛着呼伦湖般的深邃,皱纹里埋着深深的思念。每一步都是穿越时空的爱恋,每道目光都盛着跨越生死的凝视。他无须言语,其存在本身即是一部爱情史诗的终章,爱已融入骨血,成为恒久的诗篇。他像一位从旧时光里走出的绅士,逡巡走在去探望一生挚爱的路上,那份历经岁月淬炼的深情——他行走,爱便行走。他本身,就成了一个活着的、移动的爱情坐标。

  我与他擦肩而过,未有交谈,却仿佛听见一段沉默的爱的史诗。

  从爱情坐标点离去时,雨渐稀薄。草原被洗刷出一种近乎神性的澄澈,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青草的芬芳。我向停车的地方走去,却见不远处的草场上,有一位妇人正弯着腰,低头寻觅着什么。

  我走近些。她约莫50岁,头上围着素色的围巾,手上戴着棉布手套,手里提着一个编织袋,里面已然装了不少新鲜采撷的蘑菇。她神情专注,不时用手拨开草稞,动作熟练而轻快。

  她抬头看见我,脸上绽开淳朴而热情的笑容,朗声问道:“老妹儿啊,今年雨水好,蘑菇可多了,你是来捡蘑菇的吗?”

  她的声音带着草原特有的开阔与爽利,穿透微凉的空气。

  我一怔,随即也笑了开来,望向她袋中那些沾着水珠的收获,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回答:“不是,我是来捡拾爱情的。”

  她朗声大笑,那笑声里藏着整个草原的豁达,“这浩大的草原,啥都能捡得着呐!”

  我顿悟,这坐标并非爱情的终极答案,而是一个伟大的提问。它问每一位到来者——你相信吗?你愿意在此刻、此生,于无垠时空的一点,为你的爱划下坐标吗?

  爱情并非被寻获的实体,是那老者风雨无阻的从容步履,亦是这妇人于雨后大地俯身拾取的、具体而微的生之欢欣。它是在认识到宇宙终归虚无之后,依然亲手为彼此建造一座粉红色的、不容置疑的圣殿。

  返程时,雨已停。后视镜里,那一点粉红渐渐溶于草原的苍翠地平线。

  而我知道,在辽阔的呼伦贝尔草原之上,我已将爱情捡拾于心。它并非一个地理坐标,而是一种存在的姿态,是于茫茫人海中,敢于为你划下一个坐标,并说“我于此爱你”的全部勇气,亦如这辽阔深沉的呼伦贝尔草原宽厚有力的托举与承载。

编辑:孙丽荣

内蒙古新闻网版权与免责声明:

①凡本网注明“来源:内蒙古新闻网”的所有作品,版权均属于内蒙古新闻网,未经本网授权不得转载、摘编或利用其它方式使用上述作品。已经本网授权使用作品的,应在授权范围内使用,并注明“来源:内蒙古新闻网”。违反上述声明者,本网将追究其相关法律责任。

②凡本网注明“来源:XXX(非内蒙古新闻网)”的作品,均转载自其它媒体,转载目的在于传递更多信息,并不代表本网赞同其观点和对其真实性负责。

③如因作品内容、版权和其它问题需要同本网联系的,请在30日内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