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船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一直是住在水边的。与河流之近,这么说吧,早晨在河边散步,我的手机还能接通家中路由器发出的网络信号。
早年住那种老楼,楼高四层,我住二层,就在一条小河边,后来这条河被人往水里倒土、倒垃圾,就渐渐消失了。
现在想想,那条小河也美,人站在阳台,扭头看它,两岸绿荫夹河,七八棵蓊郁大树交叉斜立;三四丛野玫瑰,清气缭绕,氤氲水边;五六节台阶伸入河中,有人吹着呼哨,提桶舀水,岸上浇花。
我在这个城市,搬过几次家,每次都绕不开一条河。
七八年前,紧挨河边的五层顶楼,是租来的。一条河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日常站在厨房的窗口边洗菜边看河,看到过小一家在河上游来游去。小原先是一对,后来就有了小小,它们一家子在河上游来游去,度过了幸福快乐的时光,宛若童话世界。
河边的野鸟多,北房间的窗玻璃,裂成一朵花的形状,那块破裂的玻璃,是被一只大鸟撞的,估计它也受伤了。
也有懵懵懂懂的水鸟钻过窗户,钻到房子里来了。有一次,一只大鸟钻进没人住的北房间,不得出去。大鸟躲在柜子和一堆杂物后面,扑啦啦地折腾,我索性把窗子全打开,那只鸟摸索着飞到窗台上,呼地一下钻出窗户,惊恐地直扑扇,一条弧线,逃到河对岸的那片小树林去了。
一条河,四季分明。有时候,一个季节的结束,就是看某一个移动的景物。那年夏天,应该是到了末伏,天气还是那么热,在家里光着膀子还流汗。但天气说变就变,午后忽然起了一场狂风暴雨,雨下过,河里的水涨了,天气也陡然变凉了。这是夏天里的最后一场雨,雨过后燠热散尽,凉风阵阵。我站在窗口,看见一只水鸟,站在一堆水草上,随涨起的河水,在缓缓漂移。我清楚地记得,那年夏天,是随着那只单腿独立在水草的大白鸟而款款离去的。一堆水草、一只鸟,和夏天一道走远。
暗夜的河流会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但它在天微亮,天光晓色里的风景,让人记忆收藏。
记得有年夏日清晨,起得特别早,不知什么原因,醒来了就不想再睡。我在窗口洗涮,忽然发现从面前横着驶过一条小机帆船,嘭嘭的声音把河流都吵醒了。我感到好奇,这条河,是城市内河,好多年没有走过船,这条船不知从哪儿来,又到哪儿去。带来一股水的湿润气息,随着小机帆船渐渐走远,搅动一河晨光碎影,天也就慢慢亮了。
真的,一条船走着走着,天就亮了。
河岸上的树
我现在的房子在高楼,楼层接近最高处。这幢楼,在原先租的五层老楼往西挪了一公里,还是在这条河流的旁边,只是换了不同的朝向和位置。
河岸上的树,有些是人工所栽,有些是自生自长,天然爆出的小树苗,然后长成一棵树。
一些草木,在城市其他地方很难看到,而河边却有。
比如,槐树、楝树、桑树等。
在楼上窗口朝下看,一团团墨色树影,倒映在河水里。
那些河岸上的树,平时看,不怎么起眼,要是遇上大雪天,从楼上往下看,黑黝黝的树枝,与白雪对比,也是别有一番风致,如凌乱的画。
春天里,若想去看一株久违的槐树,可去河边。老水厂对面,隔河有几棵老槐树,暮春开纯白的花,关键是那槐花的清香,有几十年闻不到了。
还有一棵老桑树,直接站在水边,半个身子伸向河面。我和吾家小童,站在河边,一边摘,一边吃,还嚷嚷着摘几片桑叶回去泡茶。
那一排楝树,开紫色的花。这种树,在别处看不到,它长得慢,一年在春天的尾声时开花,花香淡雅。
水岸的生灵
老水厂的取水闸口处,经常蹲着一些白鹭鸟,它们等水涨水落时,伺机而为。现在它们就蹲在河中的水泥桩上,一动不动。
河里有一种虾,那种非常细小的麻虾。梅雨天,我打着伞来到水码头边,当时天空下着雨,河水上涨。看一河雨烟,看到水里有小麻虾一跳一跳地凫游,经络清晰,几近透明。
前面说过,这条河的水面,有小一家。我在高楼上,能隐约看到它们在游。它们并不是挤挨在一起,而是各自扎猛游弋,游玩在不同的方向。
我用一只儿童望远镜去跟踪那只小小,它独自玩得开心,一眨眼,钻到水下面去了,过了一会儿,又在很远的地方露出头来,不知道它是不是潜入水中去追一条鱼。
河坡上的小生物还有五彩瓢虫。它们栖息在一大片含羞草上,吾家小童跟着到河边捉瓢虫。小童找不到瓢虫,我对他说,你喊:瓢虫、瓢虫快出来!虫子听到你叫它们就会来了。小童照此一试,果然。
河边草丛的泥洞里还有刺猬。夜晚刺猬出来活动,在黑乎乎的河边草丛,狗会抓到刺猬。
有天晚上,邻居小陈,在河边吹风散步,逮到一只小刺猬。小陈用布包着刺猬,把它带到小区的广场上。刺猬在地上缩成一团。刺猬往西溜,小陈拨弄它往东边的草丛爬。刺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小陈直接把刺猬扔进草丛,把它放了。
水流婉转,飘逸如带
四时看河,景色不同。春天河岸春和景明,野花缀岸;夏天垂柳蝉鸣阵阵,那些老树皮上蝉蜕犹在。一只蝉蜕,曾经是流浪出去的蝉儿的家;秋天清凉如水,小虫唧唧;冬天叶凋草黄,看到意杨树的最后一片叶子落尽,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阴晴看河,明暗不同。晴天看河,则河与岸景物明朗。光线有一半是慢慢从河面升腾而起,因为水映着光,让人感觉一天的光亮是从水面开始,而在阴天,刚下过雨,河岸的空间是低沉的,似有风来。
盈亏看河,波纹不同。满月时,月光洒落的河面,波光粼粼,水流是动的,在月光里照,聚集在一点,那个位置,让一条河在晚间看得清晰;上弦月或下弦月时,月色映在水面,黯然了许多,所谓一缕月色波心荡。
看河,宜看河湾。或者,一条河的拐弯。我在原先老房子的五楼,曾经有一次在傍晚推开窗户,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向西看夕阳,一轮浑圆的橙色落阳染亮河岸,河道稍稍弯曲,水流婉转、延伸,飘逸如带,往远处去,有一种磅礴之美。也许,看这些在不太高的楼层,以平视的姿态打量一条河的远去。
这条河,是古河。从前盐运拉纤,帆樯移动。顺着河岸远眺,有古渡口、老码头。我的一位同事,经常在河边跑步。遇到时,谈及古河,我告诉他,就住在这河边。他羡慕地说,这真是太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