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君华
毫无疑问,每年的年夜饭都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顿饭。年夜饭的菜多是母亲烧的,清蒸鲫鱼、红烧肉、炖鸡肉、糖醋排骨、清炒牛肉、四喜丸子……但有一道菜一定是父亲来烧,那是一道寻常的素菜——青菜煮豆腐。在我们老家,这是一道家常菜,在任何一个时节,在任何家庭的餐桌上都能见到。
既是素菜,又是家常菜,似乎不必端上年夜饭的餐桌。但父亲却很坚持,一定要坚持下厨煮这一道菜。
非但自己下厨,而且食材都要亲自准备。青菜是自己种的,从菜园里现摘现洗,豆腐也要现打,不是到老李豆腐坊找李师傅打,而是用自家的石磨现磨。这是年年如是的“规定动作”,制订规定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父亲自己,而且他还规定我必须参与。
父亲打的豆腐是用本地产的上好大豆作原材料,要经过浸泡、磨豆浆、煮豆浆、点卤、压制、切块等一套流程,全部是手工完成。
前面已经说过,父亲是个执拗的人,谁也拗不过他,我只好年年提前请假回家陪他打豆腐。在城里坐惯了办公室,推石磨这活儿我还真有些吃不消,刚推了几圈我就感觉有些透不过气来,豆大的汗珠从我的额头上掉下来,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父亲看在眼里,却没有叫我停下来休息的意思,仍旧不紧不慢地把着磨杆跟我一起推磨,只是手上加了把劲儿,我只好跟着一圈一圈地推,我的手腕越来越酸,手臂也越来越沉,感觉就要坚持不下去了,但我咬着牙坚持,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终于,豆浆磨完了,看到所有的豆浆都分毫不差地流进磨盘下面的黄桶里,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磨完豆浆我的活儿就结束了,说白了,就是我掺和不上了。
煮豆浆要看火候,点卤更是个技术活儿,先要用盐和石膏粉做成卤水,接着便在煮沸的豆浆中加入卤水,使豆浆凝固成豆腐脑。“卤水要适量”,父亲说。究竟什么是“适量”,父亲没说,那都是他的老手艺。父亲已年过六旬,刚才磨豆浆大气没喘一声,打豆腐的工序也是“手拿把掐”。
只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煮豆腐上了桌,年夜饭才能开席,但也不能立马动筷,因为父亲还要发表年年重复的那一段“即席演讲”:“大军啊,记住喽,无论生活还是工作,都要像这道青菜煮豆腐一样,清清白白,坦坦荡荡,啥时候也别忘了根本。”
这话,父亲从我考上公务员的那一年就开始说,说得我的耳朵都起老茧啦,我连忙应着声,筷子往青菜煮豆腐里伸,现在生活好了,大鱼大肉吃腻了,心里还是惦记这一碗家常菜。为了等父亲这道文火慢炖的青菜煮豆腐,我们早已饿得心发慌,此时此刻,将青菜煮豆腐送进嘴里,还真感觉到了一种别样的清甜味,果真是自己磨的豆腐才好吃哩。
父亲年年必做的青菜煮豆腐,我都吃进了嘴里,年年重复的“即席演讲”,我也都应了声,但我没有把它们记在心里。
此时此刻,我正在院子里推石磨,我知道,那一道飘散着别样清甜味的青菜煮豆腐,我再也吃不到了。